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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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之罪

  • 弃朱;原作背景含大量私设脑补注意


血之罪


 

等待是一件乏味的事,弃天帝如此想着,目光落向远处,那光芒的尽头只有云海翻涌,仍旧安安静静,没有异样。人容易在等待中滋生不满与怨怼,但弃天帝不会——神的耐心有时候等同于无限,有时却连一秒都等不得。对此,其他神灵对他的评价是‘任性’,可算是相当精准的表述,毕竟于他而言,哪怕是时间,也并非是阻止他愿望的东西——世间万物,不过是想与不想的简单分别。

太阳神说他变了,先前他来访的时候,一声不吭地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在忧心弃天帝看到他时说翻脸就翻脸,还是在思考如何寒暄,最后弃天帝一扬手,云层中徐徐让出一条窄径,说你过来吧,语气一如往常那般傲慢。太阳神却没有踏入其中,他只是站在神殿外头凝望了半刻,随后说:去了人间一遭,你变了。

弃天帝的声音从无尽的风中传来: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去人间。

是啊。太阳神喃喃自语,旋即又没入光晕之中:“你意识不到吗?”

他说话没头没尾,叫人心烦,弃天帝瞥见那团光悄然逝去,才撩开云雾,露出云层之中那个沉睡婴孩。他曾经叫银鍠朱武,弃天帝对这个名字既是爱,也是恨。爱的是,他确实觉得只有这个名字衬得上他的孩子,恨的是这个名字所牵扯的人事物已然太多,像是永远束缚在了红尘里。而后者无疑让弃天帝感到不满——他手一挥,托着婴孩的柔软云霞轻轻靠近,挨在他身侧,婴孩紧闭着双眼,眉头拧紧,仿佛仍旧没有任何的快乐。

为何你不快乐?弃天帝问,但婴孩没有回答。这很显然,因为他尚且幼小——当朱武让苍杀死自己,断绝最后一名圣魔元胎的性命,阻止他再临人间的时候,弃天帝选择将他的元魂从人间抽离,他并不是第一次触碰朱武的元魂,早在他多年前临世的时候,他就触摸过这团火热的魂灵,那会儿的朱武刚刚出生,他和很多孩子不同,因为他是他的孩子,是圣魔元胎的传承;但他又和许多孩子一模一样,啼哭不断,令人费解。他始终在哭,弃天帝便将那柔软的、滚烫的元魂托在掌心凝视,朱武的魂识显得如此脆弱渺小,就像即将熄灭的火苗,他哭一声,那震颤便愈是剧烈,挠得他的掌心都有些痒。

他一直在哭泣。弃天帝想,他在下属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抱起啼哭的幼子,一手按在他的眉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身旁的侍女:“为何皇子哭声不断?”

“这……这……”侍女结结巴巴,她害怕极了,但还是鼓足勇气,猜测地说道,“也许,也许皇子是饿了,或者,想……想念不曾谋面的母后……”

弃天帝瞥过一眼,继续抱着婴孩,声音竟是冷了几分:“父母皆是血脉之源,有我还不够吗?”

侍女扑通跪地,浑身发抖:“皇、皇子年岁尚幼,他——”

“无趣。”弃天帝喃喃着,正欲甩手斩了这木讷的侍女,怀中的婴孩却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抓了抓他的衣角,这一举动似是无心的挽留,又像是有心的劝解,弃天帝低下头,他看着怀里的银鍠朱武,慢慢地将婴孩紧攥的手指依次拨开。他的孩子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的,最终清澈地望向他。

弃天帝反倒有了兴致,他改为用双手托举婴儿,那火一般的元魂温暖地烧着。

“吾儿,”他低声道,“你是在怜悯,在不舍吗?”

婴孩又固执地去碰他的手腕,弃天帝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他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掌心贴着他的脸,又碰碰他的眼角:“眼泪干了。”

他垂下眼,额头与自己的儿子相抵,细碎的额饰仿佛要在婴儿柔嫩的皮肤上留下印记,而随后他朝前走了几步,一甩衣袖,跪地的侍女登时身首分离。暗红色的血没有资格弄脏房间,也没有资格飞溅出来玷污他的视野,血珠只是僵硬地凝在空中,慢慢地化成了灰烬。婴孩的手登时松了开来,他又开始再度哭泣,弃天帝抱着他,又将他放回床铺上。

“是这污秽的血,这污秽的人间让你痛苦吗?”弃天帝低语,他像是在问朱武,又像是在问自己,“否则诞生之初,为何要流泪?”

 

朱武自然记不清那刚出生时的事,他忘却得太多,但本能之中,某些痕迹根深蒂固,伤痕只会以两种形式存在,将人拖上相同的轨迹,亦或是叫人警觉,远远避开——朱武显然是后者。他似乎因此而与弃天帝的念头背道而驰,从九祸再到箫中剑,化身恨长风与正道并肩,最后让苍拿着涅槃剑了却性命,他的每一件事都与弃天帝的念头截然相反。弃天帝在他降生后没多久就返回了神界,他是毁灭,也是新生,他迎来了朱武的诞生,便必定要抹去什么——这像是一种固执的守恒。

生命与死亡在天秤两端,他的心也同样被一割为二,朱武曾指责他,痛骂他,对这番冷漠感到心寒,这似乎是他们父子之间的最大矛盾。分明是他的孩子,他的造物,却在他的手中产生了变化——弃天帝侧头看着身旁沉睡的朱武,他将他带回神界后,他便又恢复了那新生的模样。这自然是弃天帝的做法,倘若朱武至始至终在他身边长大,也许就会不一样。

他很有耐心,他愿意再面对一次孩子的成长,就像守一颗种子……花长得不尽如人意并不要紧,将它修剪了,留下根茎,他总会成为自己想要的模样。弃天帝垂头看着他的孩子,朱武被他带回神界时曾拼命挣扎,橙红色的元魂似是在灼灼燃烧。他在那团火焰中凝视着自己的父亲,说,我赢了。

弃天帝冷眼看着他,你也输了。

也许吧。朱武回答,他仿佛对这样的答案并不介意,但其实,我们的胜负才要刚刚开始。

神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弃天帝道,吾儿,你又想赌什么呢?

用我的自由,赌你的改变。朱武说,反正你也别想着去人间折腾了,你不是想在我跟前证明自己的正确吗?那就来吧。

哈。弃天帝轻笑了声,你还能赌得起什么?天真的孩子。你的性命,你的命运,此时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只要我愿意,你随时就能彻底消失。

“但你不会。”朱武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你不会让世界上再出现一个银鍠朱武。”

这份没由来的自信倒是与自己如出一辙——弃天帝如此感慨着,他颇有兴致地坐在云霞翻涌的王座上,背后是伸入光彩的羽翼。朱武鲜少看到弃天帝的翅膀,璀璨光辉,让人很难联想起他的所作所为。事实上他的父皇有着一个相当厉害的本事,便是杀戮行径也做得凛然傲慢,他太过于高高在上,朱武明白,在他眼中,人世甚至不如蝼蚁。

可他到底还是回来了,想到这里,朱武又有一丝庆幸,他不晓得弃天帝如果在人间再多待一阵,是不是他所熟悉的神州大地便会成为齑粉。他所能毁灭的东西太多,就如他所能创造的东西一样,犹如繁星——而他银鍠朱武,也不过是这万千星辰中的一颗。似是察觉到他眉宇间轻松的表情,弃天帝抬起眼,朱武只觉得双肩传来一阵强大的威压,仿佛要把他的骨头压碎,他不得不用胳膊撑住身子,同时抬头看着那头的弃天帝:“被我说中了,对不对?”

“哼。”弃天帝轻蔑地看着他,威压又消散得无影无踪,“你终要付出代价。”

“我觉得值得。”朱武回答,“倘若用我这辈子最想得到的东西,去换来我那瞬刻最想实现的愿望,我觉得划得来。”

“愚蠢。”弃天帝微微前倾身子,却不曾离开他那光辉的王座,“吾儿,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的眼神过于明亮了,朱武坐在那儿,遥远地看着他的父皇。他恍惚意识到,这其实是自己第一次看清这样的弃天帝,他对他的印象一直是淡薄的,哪怕在他毅然赴死之前,他对弃天帝的模样也并不深刻,因为他总是下意识的逃避。他觉得他们之间毫无相像之处,甚至截然相反,弃天帝热衷于剥夺走他的情感,他的自由,而朱武却热烈地追求着属于自己的一切——但他在此刻猛地想到,弃天帝的剥夺与控制,与他对自由的渴望如出一辙:他们同样是随着自己的内心,不曾停下脚步罢了。这个念头又让朱武短暂地感到沮丧,他始终想把自己从跟前的毁灭之神身上剥离,用一万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他们之间并不相似,但很多时候,现实又会无情地击中他,他拼命想要摆脱的东西,正以另一种形式回归己身,这像是绕不开的诅咒与罪孽,他愈挣扎,他便愈是踏上那条道路。

像是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弃天帝缓慢地走下台阶。他步履看似轻盈,每一下却震颤着银鍠朱武的心脏。他在原地动弹不得,垂着脑袋,额头满是冷汗,随后弃天帝的衣摆停留在他的跟前,他俯下身,轻轻地将手掌按在他的头顶,又慢慢地、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不,他并不温柔,只是他的动作很轻,朱武绷紧了身子,弃天帝的手指从眉心滑至他的鼻尖,又向下,落在他的唇上。

“你这副模样,真叫父皇失望。”弃天帝低声道,“为何会如此?”

他不知是在问朱武,还是在询问自己,但银鍠朱武在这一刻隐隐听出了他口吻中的起伏。随后弃天帝又垂下手,抬起他的下颌,他凝望着他,说,你自小便是如此,我从未在你的眼中瞧见过快乐。你生来就哭泣,你本不该哭泣的……他的指尖又沿着他的脸颊,贴上眼角。倘若忽略此时的情形,朱武也许还能松一口气——但他做不到。六天之界本该温暖,他此时却觉得寒冷,仿佛那只手正扼住他的心脏,一点点地冻结他的呼吸,因此他仰起头,保持着自己的骄傲,他却在那双神的眼中看到空白。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目光,不曾有爱,不曾有恨,不曾有任何的欲望。像是最原始的一滴水,一抹光,折射出世间万物,却独独没有他自己。这是属于神灵的一切,拥有绝对的力量,也等同于一无所有。朱武想要闭上眼睛,但他动弹不得,弃天帝低下头,他与他挨得很近。

你想要什么?他似乎听到他在问。他的孩子,他的传承,归属于他的一部分——暗暗地沉入影子。

你想要什么?银鍠朱武同样反问,他的语气与他如出一辙。某种意义上,他像是一面映照的镜子,折出他所缺失的一切,这让他更加想要把一切握在掌心里。

我想要什么?弃天帝呢喃,我拥有一切。

银鍠朱武看着他,又扭过头去:“你真的拥有一切吗?”

你的心太冷了,又过于火热,你不懂爱,其实也不懂恨。因为你是毁灭与新生,是光与影的间隙,你看不见光,也无法拥有黑暗。因此你无法了解自由,也无法明白约束,你什么都不懂;神说有光便有光,你却不在此列。你只能望着生命扭曲,变形,变得丑恶:如人世的诅咒,软弱和严酷,你却不曾怜悯。

怜悯是什么?弃天帝笑了笑,双眼之中仍旧没什么情绪,怜悯是弱者的眼泪。

银鍠朱武慢慢地站起身,他说,那行吧,我想好了赌约。我愿意把我交给你,用你的方式去改变我又一次的人生也无妨。

弃天帝的眼中总算多出了一丝光亮:“哦?你对自己很有自信了。”

“这是好事吧。”朱武站得笔直,“父皇,”他咬着这个字眼,“倘若我真与你相似,那么重来无数次也不会有改变。”

因为我们的传承,和无法割舍的血缘——朱武伸出手,你想做的话,便做吧。

他说着朝后方翻涌的云霞迈出第一步:“一,献给自由的生命。”

“二,献给双手的罪恶。”

“三,则是无尽的命运。”

随即他转过身来。

“四,即是永恒。”

 

弃天帝侧过头,身旁的婴孩沉沉地呼吸着,柔软得像一团海绵。他伸出手,耐心地晃了晃他的胳膊,他仍旧唤他朱武。他的孩子重新又变回了初生的模样,安安静静的,意识朦胧之中,那只柔软的手又一次握上弃天帝的指尖,一如他最初降生之时。婴孩的背后是云层在暗暗燃烧,是一片神灵的烈火,是火焰,像是能卷着罪人升腾而起。

他动了动身子,忽然又开始放声哭泣。弃天帝的动作停了停,他将孩子抱了起来,轻柔地晃了晃他的手腕。他将他抱得很紧,婴孩的心在跳动,跳得有力,像是要感染他毫无温度的双臂。他的手指又移向他的眉宇,口吻淡淡地。

吾儿……弃天帝轻声道,你为何又开始哭泣?是因为这污秽的人间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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