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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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心谁语

  • 殢师;原作向含大量私设注意


 

寸心谁语


 

 

 

他是被滴答的雨声弄醒的——殢无伤花了一会儿时间睁开眼睛,铅灰色的天朦胧地落下,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水汽里。慈光之塔的雨大多绵密,极少有这种大雨滂沱的时刻。殢无伤坐起身,眯起眼朝雨雾的那头望去,果不其然,暗色的油纸伞悄然出现在了寂井浮廊外头,殢无伤一扬手,垂落的竹帘立刻收起,露出半截昏暗的影子。

“真是久违的一场雨啊。”无衣师尹收了伞,抖去上头的水珠,“已经好一阵没这么下雨了,若是再旱下去,就又该跑去找天舞神司做个法,那才是麻烦事儿。”

殢无伤听他这般不经意的抱怨,一张脸仍旧是冷的。无衣师尹来寻他,一般都没什么好事,他上回三言两语地差使他去解决慈光之塔的一名商贾,那是整个慈光数一数二的玉器商,经手许多上好的古玩珍品,殢无伤提着墨剑跨进院子的时候,他正窝在椅上,身旁貌美的妾室端着碗葡萄,刚剥了一颗,殢无伤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她尚未来得及尖叫,剑气已至,两颗人头同时落地,将他佩在胸前的上好脂玉也生生一割为二,白得着实惹眼。

他对此本无兴趣,但那半块脂玉偏偏滚在他脚边,殢无伤莫名起了丝道不明的心思,便将这半截玉佩带走了。无衣师尹知晓此事后,不免有些无奈,他说我知晓你喜爱石头,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大可以和我提,无衣尽力便是。殢无伤不冷不热地朝他瞥了眼,口吻淡淡地:这死者之物,倒是成了让你畏惧的把柄了,白色纯净无垢,你是怕它映照出你的不堪吗?一席话硬是噎得无衣师尹哑口无言,最终也只好由他去了。

就如他所言,白是一种好颜色,无瑕洁净,剔透动人,任何一点斑痕都会扩大,如丢入湖面的石子,荡出层层涟漪来,无衣师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们之间总是如此,一切像是用纤薄的纱网裹了,分明能看清里头的血肉白骨,却仍旧捧得小心,似是对待一株珍稀的牡丹。只是这花瓣的猩红泛着血气,甜腻的香嗅久了也叫人头晕目眩,终究还是惹人生厌。

无衣师尹瞥过眼,殢无伤又将那块黑白相间的石头藏进了衣袖,他思忖了片刻,还是将准备好的匣子递了过去。殢无伤抬起眼,他将其打开,里头是一块未经打磨的原石,皮子上头泛着糖浆一般的蜜色,更是天然形成了一道细腻的纹路,像是翩然而飞的蝴蝶。这自然是价值不菲的,殢无伤也没吭声,无衣师尹送的东西他大都照收不误,仿佛这能抚平他心中那点微妙的心思。好半天后殢无伤才说外头湿气重,意思是要他进屋,无衣师尹本想拒绝,却还是跟了上去。殢无伤说,这回你倒是清闲了,有事便直言吧,无衣师尹怔了怔,却又只好笑着说,不过是心血来潮。

 

也只是心血来潮。

 

若是入夜雨还未停,无衣师尹通常会选择留宿。他在寂井浮廊留宿的时日并不多,毕竟殢无伤不喜外人气息沾染,即便对象是无衣师尹,也是花了许多功夫才让他学会习惯。无衣师尹很有耐心,尤其是在面对殢无伤的时候,他的耐心似乎更好一些。殢无伤较之他人更难相处,毕竟他在渎生暗地待得太久,一个孩子若是从小在孤独的环境中成长,为人疏情漠然似乎也变得理所应当,他觉得殢无伤像一块璞玉,沉甸甸的,触手冰凉,养久了却终究泛出一丝温润,即便这也许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但无衣师尹仍旧乐意这么做。他给予殢无伤的恩很多,情也同样,只是恩在前,情在后,多少显得欲盖弥彰——殢无伤的目光总像是一柄利剑,鲜血淋漓地剖开他的心口,叫他认清跟前的泥泞与污浊。

雨仍旧不停,无衣师尹沐浴完毕,长发披散着,看起来倒是不如以往那般严谨。殢无伤更乐意见他这副装扮,也仿佛少了几分算计,显得更通透了些,他也总会伸手去触碰他的长发,发丝从指缝穿过,又浮起那阵恼人的熏香味儿。他厌恶这股味道,总让他鼻腔火烧火燎的疼,剑族之人不仅天赋异禀,感知也异于常人,但偏偏这气息怎么也洗不去,哪怕外头大雨滂沱,水汽弥漫,却消不去一丝一毫,反倒在这份湿泞的空气中,这香变得愈加绵长。

“雨还是好的。”无衣师尹察觉到他的动作,“近日慈光过于沉闷,军尹之职面临变动……无伤,”他顿了顿,“军尹一职,你有何考量?”

“你已有想法。”殢无伤回答,他的口吻总是如此,不咸不淡,却十分确信,“你有属意的对象。”

无衣师尹回过头来,诧异地扬扬眉:“你足不出户,竟也了解。”

“观你眼相并不难。”殢无伤的手向前伸,停在他的眼边,“你总是如此。”

“哈。”无衣师尹笑了笑,他的指尖似是要碰上殢无伤的手腕,却又收了回去。

“的确,我总是如此。”

 

一切来得悄无声息,进展也如打湿的宣纸,边沿极缓地扩散,便变得脆弱不堪。无衣师尹的拜访虽说总带着血腥气,但殢无伤终究习惯了。最初的时候,无衣师尹只能待在门外,随后他进了走廊,进了屋,殢无伤想,他还能步入更深邃的地方,而这让他倍感戒备。他对情并不熟悉,他对即鹿也许是有情的,也许没有,殢无伤分不清;他对自己死去的父母族人,也许是有情的,也许也没有,毕竟那一切都过去了。最后他想到无衣师尹,但他却不曾设想,毕竟这翻腾的情绪过于复杂,对殢无伤而言,着实勉强。

后来他明白这是恨,但这恨亦是叫人茫然的。他理应憎恨,他的心绪也似乎和恨别无二致,会焦躁,会恼怒,会厌烦——这似乎是恨无疑。可殢无伤想,这似乎还是有差别,恨是火,烧灼着心口酸涩,可无衣师尹对他又有恩,这份恩情又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这究竟是什么?他不懂。最后无衣师尹又踩着雨水前来,他收了伞,站在殢无伤身旁。他瞧他的神情,浅笑着说他疏情,手停在他的肩侧,却迟迟不肯落下,殢无伤看得有些烦,便干脆捏住他的腕,说,你贵为两林之主,可否为我解答一个难题?

他的语气难得这般,无衣师尹扬扬眉,倒是有些吃惊:“怎么了吗?”

殢无伤问:“何谓情?”

无衣师尹眼神一沉,口吻却一如往常:“剖心之剑,即为情。”

殢无伤的目光掠过一旁滴血的墨剑,又道:“哀吟与痛苦,也是情吗?”

他不再需要言语,因为在迎上目光之时,一切便呼之欲出。这份滋味是疼痛的,像慢慢地撕去死皮,即便小心翼翼,也难免失控,扯出一道细窄的血痕,而无衣师尹说不清自己是否耽溺其中,亦或是一切只是他的错觉——雨声是错觉,血气是错觉,殢无伤亦是错觉,但当诸多纷杂的东西一同落下的时候,他又陡然清醒。殢无伤的体温不高,一瞬间地叫他回过神,无衣师尹试图去拨开他眼前垂落的头发,但吻已经贴了上来,这本应是缠绵的,可那几分凉薄的意味又叫他不由得垂下眼。他像是想要离他更近些,却又止步不前,但殢无伤拽住他的腕,牙齿轻轻地咬了咬,留下一丝红痕。无衣师尹将帘子勾下,外头的雨声也仿佛销声匿迹,自耳畔滚落得无影无踪。

无伤,他低喃着对方的名字,朝屋里去吧。但殢无伤半合着眼,他似是对无衣师尹的话语置若罔闻,张口就把他的声音咬进吻里。无衣师尹无可奈何,他对殢无伤仿佛总有一种纵容,这份纵容却又在不经意地扯开了他们的距离,此时的行径也似乎多了一层意义。但无衣师尹无法细想殢无伤的念头,他在很多时候显得难以捉摸,他的攻击性有着强烈的锐气,足够让无衣师尹选择投降。

垂幔被雨声打得嗡嗡作响,但后头的温度却慢慢升腾起来,殢无伤的手已经按上了无衣师尹的腰带,沉甸甸的,嵌着瑰丽的金丝,他错眼之间,仿佛那金丝是活的,能攀上他的手臂,侵蚀他的骨血,将他与跟前的人彻头彻尾地绑在一起。这像是一口无底的深井——兴许比渎生暗地更为幽深,窄小晦暗,无光无影,他所能抓住的只有无衣的手——就如此时。

殢无伤弯下腰,那只冰凉的手贴着他的脸,但殢无伤却只是眨了眨眼睛,他双目中的影子隐隐浮动,像被雨水打湿了,无衣师尹的身子柔软,此时更像是引着他朝水里头去。殢无伤即便在此时也毫无保留地凝视着对方,这总让无衣师尹感到些许的赧然,可他无从拒绝,又只好闭上眼,任由对方的视线割开他颤巍巍的心。那只手插入他的发丝,勾住他的肩膀,将他朝下拖入泥沼,他感到周遭仿佛有什么东西攀附上来,如蛛网似的粘稠,令他一时间喘不上气来。

“无伤……”无衣师尹哑着嗓子,这个名字拥有的意义太多,殢无伤其实很喜欢他用这样的语调唤他的名,仿佛这里头褪去了太多他所嫌恶的东西。剖心之剑即为情,那情亦是疼痛的,那么无衣师尹会觉得痛苦吗?会。他凝视着他的双眼想,他辨认得出里头的波动,这是在逃避,他在逃避什么?

他朝他贴近,像一处冰冷的火堆,他触到的不过是那火光的余韵。他听到无衣师尹的心跳,捕捉到他的呼吸,那份寒冷的痛楚令他的心脏打了个激灵,但无衣师尹还是勉强地试图引领,他并不想让殢无伤无措,殢无伤的一无所知也许会伤到他自己——随即无衣师尹又自嘲地想,为何这种时候还有工夫担忧对方?

那半截玉佩滚落在地,在昏黄的光中,它看起来像是渗着血。无衣师尹喘了口气,他将视线移开,随后又腾出手,将玉打到一边。殢无伤注视着他的举动,他的声音很轻:又何必如此。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着头,凑在他的唇边道:也许我是恨你的。

殢无伤喃喃着,无衣师尹的脸色变得苍白,殢无伤的口吻是这般坦然,叫他的心口一震,被绳索野蛮地绞紧了。他掠过他的头发,吻过他的手臂,胸膛和腹部,随后他捏住那截脚踝,他低下头,吻了吻那苍白的足背,他对一切都倍感好奇,但又充满了敌视。雨水无法冲刷一切,也不能填满他们之间这泛着灰烬的沟壑,他的默许和指引让殢无伤进得直接又粗鲁,这的确非常疼,无衣师尹想,他的模样也必定是很狼狈的,但他并不晓得殢无伤在这一刻陷入了短暂的茫然,这份温度像是能够给予他很多东西。

他心知肚明。殢无伤想,这究竟是为何?痛苦亦会带来欢愉,而欢愉又撕扯着折磨,紧紧相依。这是为何?仅因为他是无衣师尹,是他的恩人,是他的仇敌,亦或是——

他寻不出答案,这对他来说过于勉强。他给他带来的太多了,是活着的契机,也是死亡的掠夺;是避风的居所,也是暗幕的交易;是鲜明的人生,也是混沌的心牢。他分不清这个牢笼是由什么组成的了,他本以为四处飞的是翩翩白蝶,但他之后才明白,自己是错眼了,那从来就不是白蝶,而是褪色的竹花,随风而起,随风而逝,而竹花不详,在最初,似乎就决定了这场命运的终途。

 

剖心之剑即为情,终末之境因心而开。殢无伤望着墨剑想,是否这就能更懂一些,再懂得更透彻些?直到墨剑不会再淌血,他的心是否也能走出那酸涩的痛苦?

他终究还是不懂。

 

苦境的雨不比慈光,风起云涌后便是倾盆而至,他本不太习惯,但时日久了,这轰轰烈烈的雨也带上了别样的意味,仿佛这荒芜宁静的风漠也重新沾染上了一丝生气。

有时他会回想起慈光,通路断绝后,他便没有什么机会能再回去了。他对慈光之塔感情淡薄,那儿于他而言,也不过三处地名——一者渎生暗地,一者寂井浮廊,一者流光晚榭。而这三处偏偏都与无衣师尹绕不开干系,当他在梦中忆起那青葱摇曳的竹无衣师尹,仿佛那股薰香味儿也跟着重新散开,只是醒来后一切烟消云散,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殢无伤有时也会去拜访剑之初,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他是仅有的联系,殢无伤也并不会打搅,他只是静静择一处坐着,看他指点殊十二剑法,偶尔开口探讨,便又是一天过去。日子仿佛是极容易消磨的东西,如指缝的沙,淌过后便什么都不剩了。

雨仍旧下得猛烈,天色愈加暗了,他点起蜡烛,在风中,烛火也显得脆弱苍白。他的终末之境如今只存梦中,黑与白的界限混沌不清,像被雨水泼得湿透,他在梦里无数次地折回过去,那蜿蜒的路,无衣师尹的伞,他的步伐轻柔,他的双眼模糊,他的笑意温和,他却是冷的。

也许我是恨你的,但也许不是,……也许……

他的手按上心口。他痛极了。

 

 

FIN


这篇应该会收进本子吧……!下周开个预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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