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

Wanna fall in love?

竹鸟

  • 墨赭;原作背景含大量私设注意

  • 看完他们也有一阵子了……终于提笔写一下


 

竹鸟

 

四奇尚是四奇的时候,墨尘音老说,赭杉,什么时候我们四个人一块儿去外头兜一圈,去苦境之类的地方逛逛,听说那儿山河壮阔,风景更好,还能看看日出。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擦过桌上的那只竹鸟,眼神亮晶晶的,温柔的笑意一丝不减,隐隐的期盼也毫不掩饰,仿佛任何东西到他眼底都能被揉碎了,融进那温和的蓝色里头去。赭杉军正在用绸布擦拭他的天鸣笛,他侧头看着墨尘音,对方站在窗边,道境的阳光就这么落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对于墨尘音这个同修好友,赭杉军原本最大的感触是省心,但日子一久,却多少有些细小的改观。墨尘音刚进玄宗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小团子,扎着个简单的马尾辫,才刚刚过赭杉军的腰,赭杉军身为师兄,得照顾一圈新入门的小师弟,每次入玄宗的弟子那么多,赭杉军都会花时间把他们的名字一一记牢,他总是认真勤勉的。那会儿他一边打扫庭院的落叶,一边在心底默默念着他们的名字,名单滚了一遍又一遍,待他收起笤帚,转头就看到墨尘音拎着木桶,晃晃悠悠地踩着石板路朝这儿走,他毕竟个子小,木桶太沉,冷不丁地就摔了一跤,连膝盖都磕破了。赭杉军立刻伸手帮忙,说,墨师弟你怎么一个人拎,疼吗?

墨尘音一双眼睛眨了眨,他的反应也叫人觉得哭笑不得:“咦,赭师兄记得我?”

赭杉军一愣,他颇为不解,为何不?墨尘音把木桶搁在地上,丝毫不顾自己的伤口,只是甩甩酸痛的胳膊说,因为其他人都‘喂’来‘喂’去的,都还不知道谁是谁呢。他顿了顿,又冲他笑笑,不愧是师兄,这么快就记得我,好厉害。

他的口吻这般真诚坦率,赭杉军怔了怔,反倒一时无言,只得模糊地应了声。他低头看着墨尘音的脚,心想着还是去处理一下,随后他便拎起了那个水桶,示意墨尘音跟上。墨尘音很懂事地替他把笤帚拿了,跟在他身旁,很随性地开始和赭杉军谈天,好像疼痛于他来说根本没什么要紧。赭杉军平素因为资历的缘故,鲜少有人这般主动地和他交流,他的师兄弟们大多寡言严谨,或是性子沾不上边,规规矩矩的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墨尘音倒是显得尤为罕见了。

赭杉军一转头就能瞥见那双眸子,清澈如水,干干净净,直望到人心底去,像是有那么一瞬间,确实不会疼了。

 

就这一点而言,赭杉军和墨尘音几乎如出一辙。赭杉军不会抱怨,墨尘音也不会,只是一人忍耐,一人用笑掩盖,轻松地转移了注意力,他们的性子虽然差了十万八千里,却偏偏在某些细小的地方格外相似,赭杉军看着他,偶尔就像透过水流看另一个影子,却更年轻,更柔和,伸手却是什么都抓不住,溜得极快。

记得名字也是搭上一段缘分,赭杉军不曾想到这一声便将他俩更紧密地牵系在了一起,他是前辈,自然各方面都多帮衬着墨尘音些。墨尘音人虽小,却极为聪慧,什么东西都只要稍加提点,他便了然于心,默契便在此时慢慢养成。同修的岁月转瞬即逝,墨尘音也不再是那个被人忽略名字的小师弟,墨尘音此人有着极好的人缘,待谁都如沐春风的,仿佛对着他,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什么烦恼都能得到消解。他也总是乐意接纳这些事儿,毕竟墨尘音的脾气是极好的。而赭杉军,身为师兄,他严于律己,也不免养成了凡事独立思考,一人承担的性子,墨尘音老说他神情严肃,也不怎么笑,赭杉军想了想,说,可能都分给你了。

这是人的天赋,赭杉军的天赋便是令人心安的可靠,任何混乱的场合,赭杉军一出现,仿佛大家心中也有了一杆秤,之后进玄宗的弟子们也都大抵知道,苍师兄是用来敬仰的,赭师兄是靠谱的,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去请教翠山行,至于四奇的金师兄和紫师兄,没事最好别去打扰,但能玩闹在一块儿的,还是墨尘音。墨尘音是半个孩子王,也鲜少推拒,赭杉军看着他用细竹片编各种小动物,像模像样的,不禁偏过头说,竹片这么利,小心伤了手,怎么那么顺着师弟妹。

墨尘音笑笑说我小时候你不也老做这些嘛,和你学的,你看这个,像不像?

赭杉军瞥眼看着他编的那只鸟,伸手揉了揉眉心:像。

像你吧。墨尘音拖长语调,再染点红色就更像了……哎呀。他动作一停,一丝血痕在指尖渗出,滴在竹片上,倒真是把竹片染红了。赭杉军心中一紧,墨尘音却率先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看来这只鸟是送不出去了,好友,要不就你收着吧?

赭杉军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口吻却是不可避免的担忧:你是该当心些。

一点小伤罢了,一晚上就能好。墨尘音还是固执地把竹片编好,抓过赭杉军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仔细端详了半天说,其实位置还挺巧的,你看,是不是有点像眼睛?

那一抹红色正好落在竹鸟的眼窝处,竟使得这只鸟也染上了些生气,变得灵动鲜明起来。墨尘音笑着说,这看着还挺好的,再用点儿道法,它就能飞了。赭杉军并不言语,他只听墨尘音又说,不过还是算了,也不知它要飞到何处去,离了玄宗,到时候散了架,岂不是可惜。因此他最终还是施了个简单的小法术,这鸟虽然飞不动,但会鸣叫,婉转悦耳,颇为动听。

赭杉军垂头看了眼竹鸟,最终叹了口气,说行,我拿回去放着吧。墨尘音眨了眨眼睛,又将手叠在竹鸟的脑袋上,故作严肃地念叨了几句。他说,你把它放在灵气充沛的地方,说不定它还会成为什么灵物呢,赭杉军对此有些无奈,这儿可是玄宗,哪儿都是道气,放哪里不都一样?但看着墨尘音那双诚挚的眼,赭杉军还是把竹鸟摆在他的桌上,正对窗子,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旦漫进屋内,就能把这小巧的竹鸟笼罩了,它也会发出好听的鸣叫声,让人身心愉悦。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只鸟仿佛真的会从影子里挣脱而出,朝天际飞去,偶尔还有其他雀鸟从外头蹦跶进来,绕着竹鸟转了一圈,叽叽喳喳地歪头看了半天,像是要引它一块儿飞出去似的。

墨尘音一大早来喊他去早课,进门就看见那只鸟,打趣地说:“好友的房间这下显得活泼多了,不然多死板呀。”

赭杉军顿觉头疼:“紫荆衣先前抱怨鸟叫得太响亮,老害他睡不好觉。”

“哎,他总是这样。”墨尘音弯下腰去,碰了碰竹鸟的尾羽,那一旁的麻雀被他的动作一惊,登时扑着翅膀飞走了。竹鸟在他的指尖晃了晃,赭杉军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指,那儿的伤口早就愈合了,不曾留下一道疤。墨尘音就这么站在桌边,外头阳光正好,温暖柔和,碎金子似的落下来,随后他又扭头看向窗外,赭杉军不知他在想什么,但看墨尘音的表情,他心里也莫名地跟着一轻,他收拾好了道经,忽然抬头没由来地问了句,之前的伤口还疼吗?

墨尘音转身看着他,依然是好脾气的笑容:早就好啦。

 

伤口总是会好的,即便割开的时候也许会痛彻心扉,但总会愈合;可伤口毕竟是伤口,终究会疼,会留疤。赭杉军明了,毕竟他自己也曾疼过。他也摸打滚爬过,在修行的过程中付出了不少代价,淤青破皮都是小事,他也不是没有受过伤,断过胳膊折过腿,随后又顽强地爬起来,靠的便是心中所谓的坚持。赭杉军的信念坚定,常人难以匹敌,有人说他像一块石头,硬得很,怎样都碎不了,好像他在任何时候都能成为支柱——说这话时,他们的语气满是赞赏,也满是期许。

赭杉军是赭杉军,在某些时候,几乎等同于一个符号。玄宗四奇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也同样具有相当的分量,也意味着不可避免的重担。而这重担将他的心越压越紧,到后来,赭杉军也已经养成了习惯。他们四人,金鎏影勤勉,紫荆衣率性,赭杉军正直,墨尘音随和,四奇密不可分,就像一张桌子四只脚,缺了谁都不行。他们也一样彼此依赖,互相有摩擦的时候,往往就是墨尘音登场的时候——好像任何事儿到了墨尘音眼底,都会被慢慢消解,痛苦也好,煎熬也罢,都会逐渐消失。

这似乎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一个小小的力量来源——他的神色总是在说,若是有什么事儿,和我同享就好。但其实赭杉军又能有什么秘密呢?他的世界并不复杂。他所有的是玄宗,是他的同修好友们,是这片道境的安危,这些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都是最明朗不过的事儿。他肩负重任,有这份力量,便要去承担,赭杉军并无怨言。他坐在桌边看书,跟前的竹鸟没有鸣叫,只是静静地待在月光之下,跟前的纸上是魔界最新的地界图,墨尘音的步子悄悄地在后头响起,他的影子落在桌上,赭杉军微微侧身,说,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过来走走。墨尘音道,他的口吻又顿了顿,好友这么晚了还不睡?

“有些事要做。”赭杉军回答,他搁下笔,又听见墨尘音说,好友,我知道你有很多需要承担的事,你不善言辞,但不必都搁在心里,放在心里多不好啊,翅膀沾了水,可就飞不动了。

赭杉军摇摇头,他抿了口茶,事实上一切都已经成了习惯,自然也没有特别讲述的必要。

墨尘音长叹一口气,他的手撑在桌上,竹鸟的翅膀擦过他的掌心:“虽然你在想什么,我也多少能够猜一猜。”

赭杉军望着他,他有些好奇:“我在想什么?”

墨尘音轻声说,你在想的,何尝不是我在想的呢?他顿了顿,眼神却又移开了。

只是,我还会比你多想一些。

 

后来玄宗大乱,金鎏影和紫荆衣走了,赭杉军想,他似乎还没有这么痛苦的时候。火烧着玄宗,连他的房间也一并毁了,桌子被打翻,竹鸟摔在地上,坏了一边的翅膀。一切都是这般突如其来,厮杀声,惨叫声,一场大雨滂沱,浇得人心都凉透了。赭杉军受了极重的伤,他疼得厉害,但心更疼,冷到极致本该麻木,他却愈加深刻地感受到尖锐的痛楚。他在一片模糊中看到墨尘音朝他奔来,他握着他的手。雨水混着冷汗,粘着彼此的掌心。墨尘音颤声问,好友,痛吗?他问得小心翼翼。赭杉军费力地抬起眼,眼皮却有千斤重。

很痛。这是赭杉军第一次这么回答。墨尘音怔了怔,他揽过他的肩膀,低声说,我也很疼,疼得快喘不过气了。我们离开吧……你不能……

随后的话赭杉军便听不清了,墨尘音带着他杀出重围,这是他之后才勉强记起的事。他在混沌的视野中看着墨尘音抽出剑,墨曲在他耳边铮铮作响,像是要把一切悲愤和痛苦都扫荡干净。他靠在墨尘音的肩膀上,墨尘音的手臂都在发抖,他紧握着剑,曲弦开道,剑气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血腥气浓郁地呛着口鼻,令他一时间喘不上气来。墨尘音的步子却是踩得极稳的,和当时那个拎着木桶都会晃荡的孩童截然不同,赭杉军想,墨尘音不愧是墨尘音……他的思绪十分纷杂。他只听墨尘音说,我势必要带你走!

那只染红的竹鸟仿佛在他的心口活了,那双翅膀带着血,挣扎着朝前飞去。他因重伤而神志不清,但其实墨尘音也一样狼狈,他浑身是伤,但依然拼着一口气,他们不知奔波了多久,最后终于找了块僻静的地歇脚。

“暂时只能这样了。”墨尘音说,“先凑合一下吧。”

他总有办法能让所有地方都看起来像玄宗。或者说,他总有办法把那些失去的东西重新拽回来,攥在手里,又小心翼翼地朝赭杉军手里塞去。赭杉军迷糊地点点头,他在合上眼之前,忽然说:“只可惜那只鸟……”

墨尘音的动作顿时一僵,他垂下头,抓着赭杉军的手,细细地摩挲着他的手腕:“无妨,我可以再做一只,到时候还是摆在屋子里,摆在靠窗的地方。”

赭杉军点点头,他在意识朦胧之际想了很多,他想起墨尘音曾经随口说的愿望,他们四个人一起去苦境游玩,欣赏一下风景,看看日出,结果现在真的到了苦境,谁曾想到,会是这般境地。他又想墨尘音现在该多痛苦,自己却是这番模样,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但他却偏偏听见墨尘音一声轻笑,他的手轻柔地落下来,拨开他额角的碎发。

好友,你是不是又在想着其他事了?……我很好,比起你来说,我好极了。他的声音很轻很和缓,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会去的。

赭杉军想,墨尘音果然能猜透他的心思,这让他不禁牵起嘴角,勉强笑了笑。墨尘音垂下眼,他的额头几乎要和他抵在一起。他自然是痛苦的,但他除了笑别无他法,他只能这么握着赭杉军的手,看着他沉沉睡去,魔界的咒气缭绕着他的身子,折磨着他的筋骨,损耗他的功体,叫他日渐虚弱下去。墨尘音替他擦去额角的冷汗,他知道赭杉军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他不由得将赭杉军的手叠在掌心里,他终究还是没了笑容。

我总会比你多想一些,你想的是整个玄宗,我却比玄宗多想了一分。你想的那么多,却没有自己的位置……

墨尘音低下头,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靠在床边。外头的天将破晓,却不是一个美好的日出。疼痛的滋味是如此苦涩,他心里沉得像是被按进了深井,再也翻不上来。但这似乎又是值得庆幸的,因为他们都还活着,活着比什么都要好,还有无限的机会去弥补,去修正,去挽回,去抚平撕裂的伤口。赭杉军忍耐着剧痛的魔气折磨,但他的心却格外平静,时间似乎真的能够使伤口结痂,让一切慢慢地在愈合的过程中消弭。墨尘音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他看起来再度打起了精神,忙前忙后的,仿佛和玄宗别无二致。

只是桌上不再有竹鸟,墨尘音总说有时间了再做一只,不,干脆做四只,摆在桌上一定很好看。但竹片备好了,也只是放在篮里,他为了解决赭杉军的魔气终日奔波,赭杉军有时候想自己动手,可他第一次拿起竹片的时候,手指也被狠狠割了一道。墨尘音笑着看他,说你也该当心点呀,这个以后有的是时间弄,不着急。

他细细地替他包着手指,就像回到过去。仿佛一切真的能够别无二致,仿佛疼痛也真的能够消失,仿佛也真的会迎来朝阳。

 

直到那一日。

 

直到那一日。

 

赭杉军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尘音的身影,他的视线黑蒙蒙的,什么都瞧不见。随着时间而结痂的伤口似乎又撕裂了,淌着浓稠的血,泛着一股干涩的味道。他的视野是黑的,思绪是白的,品到的血腥气是红的。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像窗台边摆着的竹鸟,但鸟儿失去了一边的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

墨尘音颓然地倒了下去,一分一秒,像是要把他的心口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像墨尘音曾经指尖被割破的皮,看似浅淡,血却渗出来,染红了他的掌心,但赭杉军感到指尖生疼,他本该愈合的伤口又裂了,滴着血,艳得骇人。

他也是痛苦的,他在此时也应当笑一笑,才能让他的好友安心……可他没有办法,他的眼眶只有泪。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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