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

 

罗曼蒂克

有些浪漫的故事通常会有这么一个开头：一条小巷，淅沥小雨，一把撑起的伞，路灯微弱。然而故事的主角是影山律，这场放学时分的雨突如其来，他背着书包站在那儿，昏暗的街区中闪烁起一团金黄色的光亮。

他的目光被那团光亮点着了，随后影山律捕捉到了那个身影——花泽辉气。对方没有打伞，浑身蒙着一层超能力的薄光，雨水并没有将他打湿。不过这副模样倒是有那么点儿狼狈，因为花泽辉气的脸上罕见地有着几道淡淡的擦伤，不仔细看的话恐怕根本不会注意，但律仍旧条件反射地环顾四周，直到花泽的声音响了起来：“放心吧，早就走了。”

影山律的动作顿时一停，他将伞抬高了些，那一头的金发少年冲他耸耸肩，尔后不以为然地抄起自己的书包朝前走。律盯着那个背影，忽然鬼使神差地喊住了他：“花泽前辈。”

“嗯？”

花泽辉气冲他转过头来，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如此静默数秒，影山律也只是撑着伞，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花泽辉气便笑了笑，尔后插着口袋走了，那团光越走越远，与远处的路灯融在一起。律站在原地，想，这真是一个无聊故事的开场：一条小巷，淅沥小雨，撑起的伞，路灯晦暗，却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无聊的结束，在那之后的数日，影山律结束了课后补习，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他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自我要求严格的他，照例也是与老师探讨解题最为认真的学生。初冬的天色已经微暗，他拎着一书包的教辅书走出校门的时候，再度沿着那条小巷朝前走。他的脑袋很空，偶尔会飞过几道还未完成的数学题，根号与百分号彼此串行，几个英语字母也随着一同跳动，扭出几道黑白的影子来。他仿佛像是失去了发条，咔嚓咔嚓地步履维艰，直到他在街头拐弯的时候，又一次在视野的角隅捕捉到了那团氤氲的光亮。影山律下意识地停了下来，他的视线越过马路，准确无误地与同样转过头来的花泽辉气撞在一起。

他的数学题跑走了，只是那么一瞬间，影山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与花泽辉气相视了几秒，接着律的脚步一转，他知道自己要走过去——果不其然，花泽辉气也合上了手机，他在马路的那一头冲他摆摆手：“这么晚才下课啊，弟弟君。”

“您也是，这么晚了，还在约会吗？”

“约会啊，”花泽意味深长地拖长语尾，他的手指捻了捻耳边的头发，“也不算是，我正好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做晚餐，怎样？要不要尝尝看我的手艺？”

影山律思考了那么一秒——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够随便去对方的宅子拜访，但他点头答应了，就像是为了迎合一个故事的开场与发展，他得步入这本小说的深处。花泽辉气并不讶异于他的反应，他语调轻松地开始与影山律交谈，从普通的生活琐事开始，比如刚才的超市里有什么东西是最新鲜的——再到学校里的一些小小趣谈。影山律倾听着，偶尔给予回应，因为花泽辉气是一个技巧高超的谈话高手，与他交谈并不会觉得乏味，很快他便站在了那栋公寓的门口，途中的无聊时光被轻易地打发走了，影山律跟着花泽走进玄关，他发现他自己忘记了数学题。

“打扰了。”影山律说道。

花泽辉气耸耸肩，他动作麻利地走进了房间，将自己的校服外套挂在了衣架上，他升入高中后便换了身制服，是暗沉的蓝色，说实话不那么适合花泽。影山律如此判断着，那件衣服就如此挂在那里，仿佛一个标记一般扎在他的视线中，随后他端坐着，给自己的兄长发了个短信，又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处，最后从书包里拿出了没写完的英语习题，ABCD的选项顺次浏览，当他最终抬起头的时候，花泽辉气已经换了件宽松的毛衣，悄无声息地坐在他的对面看杂志。

这么近的时候，影山律发现那脸上淡淡的擦伤并没有完全愈合。他想起之前的小巷和路灯，花泽那团消融的金光，紧接着全数糅在了那双泛蓝的眼睛里了。影山律的笔杆顿了顿，他低着头，随后问道：“之前是怎么回事？”

“嗯？”花泽辉气眨了眨眼睛，他花了几秒钟反应过来，“遇到几个不死心的家伙罢了。”

“爪的残党？”

“大概吧。”花泽说道，“我并没有了解的兴趣，他们并不是很强，只是超能力的方式让人比较惊讶……”他说着，冷不丁地将杂志一合，影山律猛地感到一股强烈的气顺着脸颊擦过，这让他条件反射地用力，险些把他的铅笔弄弯，花泽挑挑眉，说道：“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的答案仿佛令影山律觉得有些失望——他想，他有些弄不清自己在莫名期许些什么了，可能是因为这不太符合一个罗曼蒂克故事的发展；而事实是，他也没读过哪些浪漫的小说诗集，罗曼蒂克的词典定义为充满幻想，富有诗意，影山律莫名地将这个词汇与花泽辉气挂上了钩，而这让他觉得闪耀，同样的富有乐趣。尽管，影山律并没有什么格外的执念与好奇，他的生活已经足够单调，超能力的到来悄无声息，却也只是一块丢进池塘的石头，涟漪在最初扩散得快而猛，随后便逐渐消隐，他的生活在那短暂的偏离后，很快又踩上了正轨。

也许这就是影山律和花泽辉气的区别，律想起曾经有同学将他俩进行比较，说附近高中有一位花泽学长，外表出众成绩优秀；接着那些女生便又叽叽喳喳地探讨起了影山律，影山君也是呀！她们聊得十分愉快：长得帅气，成绩又好，体育也很不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外表，成绩，仅仅只是这两点便判断为相似——律想，这真是十分草率。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又怎么是几个符号标签便能解释的？但他无法反驳。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确从很久之前便开始注意花泽辉气了，不只是在最近，追溯本源的话，或许会更早一些，诸如去年在街头的偶遇——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花泽辉气的超能力，金黄色，闪烁明亮，只是那么一瞬，他便觉得自己紫色的阴影被完全压制，那诡异的冲击称不上力量强大——至少远远比不过他的哥哥；却以另一种方式降临于他的生活。

一个罗曼蒂克的方式。

律认真地陷入了思考，花泽辉气的目光便落了过来，毫无保留地包裹着他，这目光平静，影山律却能拨开那一层层视线的掩藏，准确无误地逮准他的内心，他几乎能够完全猜透花泽接下来会说什么，于是他在对方询问前开口了：“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花泽辉气支着脸的手垂了下来：“哦？”他顿了顿，“你对有趣的定义是什么？”

问得好。影山律同样思考着这个问题——我对有趣的定义是什么？他抬起头看着花泽，对方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他们的目光不是第一次如此交汇了，他们第一次如此对视的时候是在一年前，影山律从中捉到了细碎的火光，现在，此时，火光也仍旧明亮。他对光亮的定义恐怕也是来自花泽辉气，因为他的兄长尽管强大，却不曾如此烧得惹眼，那是一种灼烫，慢慢地将他的躯壳一点点儿地烧融，就像蜡一样；但影山律同样隐约察觉到一个答案，一个他转头就能触碰到的答案，比如他为何会如此注视着自己，比如他为何会邀请自己来公寓，他将这一切细节都铺在试卷上，在规定时间内快速答题，影山律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他最擅长解答，并且一定会拿到满分。

他忽然得承认了，班上的女生是正确的，他们确实相似，这来自影山律的直觉；但他们却又是相反的，黑与白，背道而驰，格外遥远。比如说，他绝不会觉得花泽的脑袋里会塞着那些方程式和英文语法，他所感兴趣的东西也与自己差别甚远，但影山律仅仅只是坐着，仅仅只是捕捉到他的视线，他便像是能够套上一个公式一般，一气呵成地写出那个满分答案来。影山律思考了很多，有趣，有趣在何处呢？解答问题是有趣的吗？不，解得出问题才算是有趣，可如果只是单纯的1+1，那又变得枯燥了……因为罗曼蒂克，因为那份幻想与诗意，因为某些兜兜转转的针锋相对和失控：心照不宣。

影山律啪擦地将他的笔按了回去，某个回答呼之欲出了。他想这和花泽辉气脸上那几道擦伤是一样的，不重要，却留下了痕迹。是的——不那么重要，却并不代表毫无意义。光是如此，影是如此，他是如此，而浪漫故事的构成，便就是这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于是影山律合上他的书，合上他的习题册，他说道：“也许因为是你吧。”

这个故事仿佛有了第二个开端：两杯果汁，静悄悄的客厅，最后是一个眼神。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一个罗曼蒂克的眼神。没有雨，没有伞，没有路灯，只有头顶的暖光。这变得很浪漫。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