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错阳差-3
哎……虽然上周才吃过，我又想吃火锅了
3
不算之前短暂的回国，金鎏影离开这儿也已经要十年了。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让一个城市发生很多变化，比如他走进公司安排的酒店套房的时候，推开窗，就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的大学。他能辨认出曾经的图书馆和教学楼，但宿舍楼似乎都翻新过了，连格局都和印象里不同，他撑在窗边看了会儿，保洁在外头敲门，他便把帘子重新拉好，折身回了主卧。
说是要和老同学吃饭，也不用特别讲究，但金鎏影身上并不存在‘随便糊弄’这个说法，他从自己的箱子里翻了套还算休闲的麂皮风衣，唯一的妥协是把自己那条金红色的领带换了下来，改为裹上围巾，等忙活完了一切，他看着角落堆着的伴手礼，犹豫了会儿还是把它们都带上了。他选东西也是颇讲究的，一个个盒子都精致得可以作为艺术品展示，还选了不同颜色的缎带系好，看起来格外漂亮。
这种不值一提的小细节，金鎏影总是掌握得特别得当，也不知为何他总能牢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就好比他虽在国外，却对这些老同学的事也了如指掌——尽管都是紫荆衣和他聊天的时候随口一提的。他知道紫荆衣发展得很不错，好几个国际性的艺术展都是紫荆衣负责，而莎罗曼作为一个古董收藏家，也是因此才和紫荆衣有了缘分。墨尘音进了市中心医院做牙医，赭杉军也早就凭借自己扎实的能力，接手了好几个有名气的项目。
同学们混得好，当然是好事，金鎏影自己也不差，履历表光鲜亮丽，拍网上都会被人质疑是不是P的，但他心里总有个疙瘩，这个疙瘩，他就算不提，却也依然顽强地存在着，像个还没吹气的气球。可气球要不是瘪了，要不就是会爆裂——那日他闲暇之余打开社交网站，偶然间看到一张合影，来源于他几年前因工作而有所交集的客户，客户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和另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站在一起，而这足够让金鎏影心中的气球忽然越过临界线，轰地裂成了碎片。
他怎么会不记得苍呢，他哪怕没刻意去问，从他那仅有的人际网络里，也总能捉到一点苍的蛛丝马迹。比如说苍进了警局，比如说他做官了，比如说他居然婉拒了书记女儿的追求，还能稳稳当当一路上升，速度还比别人快很多，十年就做到了副局。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金鎏影一个人躺在他的复式洋房里恶毒地想，也许苍就是用了很多手段，很多很见不得人的手段——但这个念头很快又会被他自己推翻——换做别人还有说头，苍，可能吗？他有时候看到别人嘴碎谈八卦，苍副局如何如何，他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嘲笑他们的无知。
他到底还是很承认苍的本事的，可承认这一点不代表自己一定要欣赏他……对嘛，不一定，这不是一回事。再说苍给他带来的全是霉运，以前墨尘音他们还老喜欢说他俩‘孽缘’——什么孽缘！造孽的缘分能叫缘分吗？冤家路窄只会让人气得想吐血，他金鎏影金才子，没得高血压可都是因为溜得快，要是当初没出国，指不定他早就被苍克进医院了。
呸呸呸，金鎏影迅速地纠正了自己的念头，十年了，就算命里犯苍和他过不去，这么多年了也该消停了吧。再说了，除了荆衣他们也没人知道他回来，他到这儿来是工作的，和苍打交道的机会自然是少之又少，几乎为零。想到这里，金鎏影心里好像踏实了点，坐在副驾驶上的表情也没那么难看了。紫荆衣朝他瞥了一眼，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随即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金鎏影早就习惯他这带刺的脾气，紫荆衣这个名字取得可真好，一看就扎手，人如其名在很多时候是句大实话。他也不满为什么自己的爹妈取名的时候，非要加个‘影’字，光辉灿烂，鎏金溢彩，加上一个影，却仿佛瞬间让人转移了视线，将目光投向那些落下的光斑了。他也追问过，他的父母表示，在他出生的时候，这是请算命师父算的，金鎏影特别不服，他去了国外，就用了‘昭穆尊’这名字。紫荆衣自己也用尹秋君的笔名出过几本书，销量很不错，‘昭穆尊’和‘尹秋君’还一块儿合作过。
“这里变化不小。”金鎏影最后开口，“马路宽了好多。”
“旁边的小饭店拆了一批，”紫荆衣说，“就你以前老跑去买盖浇饭的那家，也拆了，最后老板搬到隔壁警校对面去了。”
“那也还好。”金鎏影点点头，“那家挺好吃的……关门了也可惜。”
“也就你一连吃四年，还不带换口味的，”紫荆衣打过方向盘，“真不怕腻歪。”
和紫荆衣这种热爱尝试新口味的人不同，金鎏影连吃饭都很古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循规蹈矩的像是在完成指标。赭杉军虽然也不爱跑，但只要有人拉着他去尝试，他也鲜少拒绝——由此可见，四奇寝室里最麻烦的人，可能就是金鎏影。不过四奇寝室的优点之一，就是特别宽容，小墨和赭杉脾气都不错，否则指不定得闹出什么事儿来。
等紫荆衣停好车，金鎏影才发觉火锅店成了火锅城，重新装修过一遍不算，门口还有块浮夸的假山石，用楷体写着‘鼎炉分峰’几个字。这儿的店老板一共六个人，有做老师的，有做福利院院长的，也有开公司的，也不知怎么的彼此成了朋友，还特别爱吃火锅，干脆就开了个火锅店。校门口一直是个开饭店的好地方，热闹得很，外头已经站了不少排队等号的人，紫荆衣说订位也得靠关系，得亏他面子足，否则只能早早过来抢位了。
变的东西太多，国内国外的习惯也区别不小，金鎏影很久没进过这样热气蒸腾的饭店了，穿过大厅走到二楼，他那件大衣上已经全是这股香料味，这让金鎏影短暂膈应了一秒，直到紫荆衣推着他朝里走。他们的位置在角落，墨尘音和赭杉军早就到了，看到金鎏影时，墨尘音率先站起来挥手，看起来很高兴的模样。
“好了，我完成任务，”紫荆衣拉开椅子，“先干为敬。”
他说得豪爽，但之后他要开车，当然是以茶代酒，喝了大半杯的酸梅汁。金鎏影一时间也不晓得说啥，就干脆先分礼物。赭杉军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这……太客气了。”
“小东西而已。”金鎏影说，“你们都有。”
“啊，我猜猜，我的是不是唱片？”墨尘音看着那个正方形的包装盒，“齐柏林？哇，还真的是！”
墨尘音爱听歌，赭杉军喜欢锻炼，紫荆衣喜欢稀奇古怪的小东西——金鎏影记得非常清楚，他从以前开始送礼就没出过错，给墨尘音的唱片一张没重复过，给赭杉军买过运动手表，每次旅游也会给紫荆衣带点别处寻不到的特产，从海边捡的贝壳到古董商店淘到的瓷器，什么都有。金鎏影无疑是用心的，但用心不代表一定会进到心里——毕竟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好了好了，该听该看的都回去再说，吃饭先，”紫荆衣摆摆手，“今天金木头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
金鎏影一时语塞——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请客？但他抬头看到紫荆衣，也只好认命地点头：“对，想吃什么……你们随意。”
“酒还是要一点的吧，来两瓶？”墨尘音跃跃欲试，其实他不爱喝酒，只是久违的相聚，也该是需要喝酒助兴打开话匣子，好好热闹一下。赭杉军没反对，紫荆衣当然更不会反对了——反正他不喝，看他们折腾就行，“小墨，你明天不上班啊？”
“我轮休。”墨尘音说，“知道鎏影要回来，特地和领导磨了半天。”
“行啊，那明早你来我工作室报道，陪我去逛花鸟市场去。”
“啊？又要去花鸟市场，上次买的花不好用吗？”
“荆衣的意思，是自己懒得开车了，雇你做司机。”
一旁已经开始吵闹起来，金鎏影看着跟前慢慢沸腾起的锅底，一盘一盘的菜跟着酒一块儿端上来，他招呼着说赶紧吃吧，这才把话题勉强拉了回来。他也不太乐意喝酒，因为他酒量奇差无比，但意思意思也该喝个小半杯，在火锅热气翻腾的时候，他们站起身来，齐齐碰杯：“欢迎鎏影回国发展！”
金鎏影喝着小半杯的酒，他喝得慢，其他人也是知道的，并不勉强他，赭杉军还好心地要了另一个空杯子，准备给他倒茶。但金鎏影快喝完的时候，他瞥过眼，偏偏隔着透明的杯底瞥见一个眼熟的影子，这害他立刻被狠狠呛了一口，瞬间满脸通红，连眼泪都出来了。
“鎏影？”墨尘音立刻给他递毛巾，“小心点，别呛到……咦？”
他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紫荆衣夹筷子的手一停，一旁倒茶的赭杉军也转过头去。后头的男人摘下围巾，同样朝他们这桌看了过来。
“苍？”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