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

Wanna fall in love?

不见春归路

  • 羽人非獍&慕少艾,友情向无差,原作背景注意


 

不见春归路

 

 

 

落下孤灯的雪似乎永远没有下完的那一天,慕少艾已算是常客,却仍旧忍不住抱怨这儿太冷,冷得让他这把老骨头都像用钉子敲在了一块儿,光是抖抖腿脚就足够让他哀声载道。他这回来拜访的时候特地拎了一坛酒,还折了一株桃花。这种时节,桃花自然是不会开的,不过慕少艾还是在对方目光的注视下将花枝插进土里,像是完成重任似的拍去掌心的灰,末了还在周遭严密的雪地上浇了点儿酒。

羽人非獍倒是已经很习惯慕少艾这种没由来的行径,他从不说,但心思却清明得很,也就任由对方去折腾,只是每年种在这儿的花花草草几乎都无法存活,时间一久它们就会干枯,成了这雪层掩盖下的零落残骸。少艾每次都会忍不住说这是虐待,羽人非獍便回答,那你还拿来作甚,他说人嘛总该要有个期许,等花开的日子是最幸福的。

羽人非獍眉头仍旧皱起,但看着慕少艾这般认真摆弄那枝桃花,想了想还是决定当做瞧不见。慕少艾将酒倒了半坛,随后才慢腾腾地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顺手将酒坛抛过去。

“喝不喝?”他眉眼弯弯,笑得一派如沐春风,甚是开怀。羽人想为什么总有人能如此毫无顾忌地笑,犹疑之际便已经接住了酒,惯性地凑到唇边饮了一口。

慕少艾细细地看着他的表情,像是不愿错过每一分眸光的变化:“是好酒吧?”

“不差。”羽人应道,他看着那根光秃秃的杆子,又忍不住说:“下次别再糟蹋了。”

“哎,我这次这株,可是请人算过的。”慕少艾不着调的言论几乎张口就来,“我这回遇到了个可厉害的风水先生,他说你这地方,就该多点红色点缀,才会有生气,能走好运,这花可是从我那好友的后花园折来的,保证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友这么倒霉,竟被慕少艾神不知鬼不觉地折了枝桃花,羽人非獍欲言又止,也懒得再去计较他那些胡诌的理论,只是喝酒,权当无事发生过。

 

而那枝花,便就这么留了下来。

 

过了一年,时节仿佛在落下孤灯没有任何的变化。羽人仍旧独自一人住在这儿,偶尔会离开去狩猎,和山下的村民换取些必备的用品,有时他干脆担当起了默默无闻的守林人,将那林中的猛兽和偷猎者驱赶至荒郊野地。他的六翼一张,急速地掠过树丛,激起一片翻腾的落叶,有一回一个猎户瞧见了他,但羽人的速度太快,他只看得清张开的羽翼,璀璨光洁,像是用阳光织成的。他下了山就忙不迭地将这事儿告诉给了其他村民,吹得神乎其神,连连说是这儿迎来了神鸟,会保佑我们风调雨顺,羽人恰巧在一旁打酒,听了好一会儿后才转身离开。

他并不习惯于和人群相处,尤其是和热切淳朴的人待一块儿,那些情绪更像是致命的毒药,一旦沾染,只会反衬得他更为阴冷。落下孤灯在这会儿就显得绝妙无比,安静,冰冷,了无生气,雪会吞没一切心绪。但偏偏他有这么一群健谈开朗的朋友,其中以慕少艾最为出挑,他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模样,笑容满面,口吻轻松,语气之中仿佛从来不曾有过阴霾。羽人非獍虽是刻意维持距离,但也拗不过药师时常挂在嘴边的玩笑话,不知不觉竟已被拽入他的圈内,轻而易举地被朋友两字拴住了。

那枝桃花仍旧顽强地立在那儿,羽人看着它,想着这一年来自己倒也已经习惯了这株花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虽然这枝条和刚来时没有什么区别,依然是光秃秃的,但却没有呈现出死相,不知是慕少艾种下时动了什么手脚,还是他那番话语竟是不假,羽人也猜不出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后来干脆默认是当初少艾浇下的半坛好酒起了作用。他对算命风水历来是抱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慌,曾经在罪恶坑时羽人非獍便遇到过一个神叨叨的算命先生,对方掐指一算,眼睛一睁,几句话如春雷般隆隆作响,像是要敲进他的命运:

你哪!这命格,克父、害母、断六亲、损师、折友、绝恩义、一生无爱。

他像是要重新被这几句话扯进浓黑的阴影里,这几乎让他蜷起身子,尽可能地将自己压进角落,雪片打着旋儿钻进他的后颈,凉飕飕的,刺着他的皮肤,却无法叫他清醒。他伸手便去碰自己的胡琴,刚调好弦,脚步声便踩着雪堆慢慢靠近,慕少艾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依然提着酒坛子,一双好看的眼睛倒是扫向了一旁的花枝:“哎呀,真稀奇,看我说得没错吧,这次的是不一样的,等到再过一年,就能抽芽啦。”

羽人非獍回过神来,药师晃晃身子,说:“我又不请自来了,让个地儿喝喝酒?”

“好吧。”羽人非獍皱着眉说,心思中的那抹阴影仿佛被光侵袭,悄然逼退了些,“就一坛。”

慕少艾笑着看他:“就一坛。”

他将酒坛子放下,随后挨着羽人非獍坐着,羽人便重新开始调胡琴,徐缓地拉奏出哀婉的旋律。少艾一边饮酒,一边侧头看他,直到一曲终了,慕少艾才说他这次只是经过,突发奇想就走过来看看,不料在山下打酒的时候,看到村民们在拜神鸟。羽人非獍的脸色一变,随即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去,却是藏不住那点细小的变化。慕少艾饶有兴致地晃了晃酒坛,又故意拖长了语调,说,他们说那只神鸟通体雪白,圣光沐浴,纯洁无瑕,一切邪魔都不敢进犯——哦,那只鸟儿还有六翼呢!

说罢他还意味深长地朝着羽人非獍看了一眼:怎么听起来和你这么像?

羽人非獍只是闷声喝酒:“错觉。”

“羽仔还是要多出去走走的嘛。”慕少艾说,“要不要飞到另一处村庄去看看?那儿最近闹山贼,村长的女儿都被掳走了,听说那可是个大美人啊,就这么被抢去做压寨夫人,也太可惜了。”

“你自己去。”羽人皱着眉说,“你……要去就去吧。”

“一个人哪行?那群山贼可是穷凶极恶,药师我这把老骨头啊……”慕少艾佯装捶肩,“哎呀呀,反正也不是很远嘛,只要下了山,朝东边走十里……”他不留痕迹地说着,随后看着羽人非獍,“你真不去,那我可就一个人去了?”

羽人非獍仍旧没说话,但慕少艾前脚慢吞吞下了山,后脚羽人非獍便轻落在跟前的雪地上,不留痕迹,一身白衣像是被光溶了去。他一声不吭地跟着少艾走,药师在前头,像是带着一个随时会迷路的孩子。在很多年后他仍旧这般想,他想自己始终担忧的,便是羽人走上内心的歧途,因此他频频回头看,像是要看羽人非獍是不是正好在自己身后,而羽人非獍也并不抬头,他只是踩着慕少艾的足印走,行为幼稚却充满了无形的依赖。慕少艾很希望自己的影子能永远落在他前头,那么他不必抬头也不会担心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弄得本是脆弱的自己更添伤痕。他想这约莫还是一种老年人的心态,他上了年纪,但羽人非獍小他那么多,他难免会忍不住将心中的那杆秤朝他偏去。偏心称不上是一个好词语,可慕少艾却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一点。

一个人的心本就这么点儿大,一方塞着的,已是家国天下之类的重担,另一方若是不用情感填满,未免悲凉。他回头看着羽人非獍,忽的又停了脚步,羽人险些撞在他的后背上,但他反应迅捷,还是及时住了脚。慕少艾伸出手,他接住了一片花瓣,色泽浅淡,一看便是新生的,他四处张望,也没找到是哪棵树,最后只得笑笑说,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明年又着来,何似休归去……

羽人非獍望着他,他站在他的身侧,只是无言地看着那远处的雪山。

他们还是在日落之前到了那处山寨,山贼们正在巡逻,羽人杀得悄无声息,他本就以速度见长,刀光一起,更是以疾速要了人的命,连一声惨嚎都不曾落下,片刻间,吵吵嚷嚷的山寨便剩下一片死寂。慕少艾将那颤抖的姑娘从屋内带出来的时候,她正瑟瑟发抖,一张漂亮的脸上泪痕满布,少艾伸手去摸手绢,但羽人比他快了一步,他将丝绢递过去,随后转身就走了,引得姑娘站在原地,一声恩公便生生卡在咽喉里。慕少艾耐心地说,我们送你回去吧,姑娘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的声音在抖,抖得很厉害。

她说,我早已无家可归,父母都被无良山贼杀了,只剩我一人,我,我……

慕少艾轻声叹气,说,可有尚留于人世的亲人?

她摇了摇头,随后又说,我本有一名未婚夫,可是我如今这模样,也没什么颜面再去见他,进了山贼窟,我也污了清白,这条命留着也没什么意义,我不如从这山崖跳下去吧!

她一冲动,险些就要跳下山崖,但羽人却一手抓了过来,死拽住她的手腕。慕少艾觉得这情形有些眼熟,想起自己起初也是差点儿摔下去,结果被羽人一把拉住了。他看似纤瘦,力气却不小,一条细细的胳膊绷着力道,生生将姑娘拉了上来。她一双泪眼朦胧,在昏黄的夕阳下如同碎裂的糖块,羽人非獍没有多言,他只是在离去的时候说,活下来吧。

慕少艾跟着离去的时候,便听到后头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哭得很绝望,很深刻,哭得像是要把那瘦弱的身子骨也给哭断了气,哭得像是要将这初春的寒气再度卷起,揉进他们的五脏六腑里。慕少艾这回没有走在他身前,而是和羽人并肩而行,他看着羽人的白衣慢慢地被夜色侵吞,他墨色的长发丝丝地拉扯,飘带纷飞,整个人像是要在逐步深浓的暗夜里振翅而起。他们已经走得很远了,理应听不到哭声了,但那哭泣的余音依然缭绕在心头,撞着他的胸腔,四野阒然,无声无息,慕少艾忽然意识到,他听见的也许不是那名女子的哭声。

他轻声喊出他的名字,羽仔,他叫得仍旧是这般亲昵活泼的,音节却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沉重,他尽可能地将自己从那份担忧中抽离,像是在抚摸一个脆弱的蛋壳,生怕自己一用力就将那薄壳给按碎了。他很想说你若愿意的话,哭出来也无妨,但他终究说不出口,他仍旧是怕的,怕羽人非獍的翅膀就这么断在自己的掌心里。

于是他说,什么时候能看你笑笑呢?

截然相反的话语,截然相反的心思,羽人非獍没有开口,他的眉头依然皱得很紧,像是永远也无法舒展开。他像是永远也不会笑了,他的眼中是很悲凉的光,像是一场冬雪永久地凝在了他的眉眼里,而慕少艾至此也说不上其他话,他想,什么时候能看一眼他笑也是好的。

“我们这次回去,说不定那枝花就要开了。”慕少艾忽然没由来地说,“等到它开了,长成桃树,然后再栽上一片林子,我带上阿九和朱痕,还有鹿王他们,一块儿过来喝酒。”他顿了顿,又补充,“你做东。”

“花不会开。”羽人说,“但还是可以喝酒。”

“胡说,春天到了,花怎会不开?”慕少艾的语气又变得轻巧,“等着吧,到时候我用我的独家秘方酿酒,保证上瘾。”

羽人非獍想到那枝光秃秃的桃花,只是摇了摇头。

 

只是他没料到,在十年之后,那枝几乎快要被遗忘的桃花终于有了起色,它发出了嫩绿的新芽,看起来水灵灵的,甚是惹人怜爱。慕少艾之后也愈加忙碌了,他来得次数更少,但每回都不忘看那花一眼,笑吟吟地说这是好事儿。羽人非獍不曾料想这种情形,他守着那花想,可能再过一年,就会真的开花了。但这花愈长,他失去的便也愈多,羽人那一日听闻忠烈王死的消息,它刚冒出第一个花苞,点点的粉红,宛如染血。

他离开了落下孤灯,去寻仇,也正式涉入了红尘。那些纷扰的江湖事压上了他的翅膀,也令他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他仿佛觉得过去的阴影正以另一种方式袭来,缠上他的双足,钻进他的心底,叫他无法呼吸,无法呻吟。花越长越高,苞也越长越多,红色正渐渐地将这片雪地点上色泽,他坐在那儿,说不出一句话。

很多人来了,又走了。很多朋友来了,便再也没能回来过,那桃花像是吸了人血似的,显得愈加鲜活。他好几回踉跄地靠在它身侧饮酒,眼看着那红色日渐浓艳地染上他的双眸,仿佛喉间也泛出血味,他又想起那些几乎被遗忘在黑暗中的往事,红衣的母亲,绝望,凄厉的惨叫,诅咒。那声哀叹——你的命格啊!字字如血。克父、害母、断六亲、损师、折友、绝恩义、一生无爱。

一生无爱!一生无爱。

 

他对着那株染红的桃花沉默不语。他站不稳,他的双足还未好透,站在这雪地里只叫他寒冷彻骨。跟前的梁柱和石碑上殷红未褪,其他地方的血液虽是干涸,可那株花却更加鲜艳。泼红的血散落在落下孤灯的雪地上,猩红的,沾上了未开的花苞。

他曾说这地方,该多点红色点缀,就能拥有生气,才会走好运。那人的语调轻飘飘的,像第一缕柔和的春风,却夹杂着一场铺天盖地的红雪。

羽人非獍无法睁开眼睛。

 

他知道这是一场噩梦,可他不愿醒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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