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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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数

  • 弃朱;原作背景大量私设注意,不要计较细节(


 

 

天数

 

 

朱武在混沌中张开双手,有水流淌过指缝,但那只是他的错觉。云海之中没有水,没有雨,偶尔飞过两只鸟,其余的便只剩下了光。而光本身也极为安静地膨胀着,扩散着,贴上他的眼睛——朱武下意识地合上眼,随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已经死去了。

事实上,是他认为自己已经死去——可他现在正在慢慢地恢复呼吸和心跳,像是重获新生。这种滋味是令人恐惧的,死对朱武而言并不可怖,相反,这复活的滋味才叫他倍感紧张。但他无力挣脱,只能勉强地呼了口气,随后试图翻过身子,可他发觉自己做不到——光流正在涌来,尔后悄悄地在他身边停下。

他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这是谁,可银鍠朱武只想选择逃避。只是这相当的徒劳,毕竟生前他无法避开,更枉论死后又被弃天帝重新拼凑,像一座精致的堡垒,又被他耐心地砌了回去。朱武只能瞪着跟前的光,眼睛闭上又睁开,心内一片乱麻。有些事他似乎正在渐渐遗忘……像捡起一片枯叶,稍稍用力,便如残渣似的,纷纷扬扬地落去了。

新生的代价显然有些残忍。银鍠朱武试图从这柔和的云团里离开,但光拦阻了他。

“吾儿。”弃天帝的声音是直接在脑海内响起的,“睡得如何?”

这似乎该是一句温柔的慰问,但弃天帝的声音虽是柔和低沉,却直直地撞在朱武的心口上。他脑袋一嗡,心中的谩骂还未出口,就连脑海的回声也被堵了回去:“这是不该的,吾儿。”

银鍠朱武顿觉无力。

他很多时候都不知该如何与弃天帝相处,他潜意识地逃避他,畏惧他,厌恶他,不知如何与他对话,不知如何与他表达自己的心境和见解,不知如何才能纠正这神祗的想法。他有时也会想,他也算是神的孩子,为何偏偏又给他一颗柔软细腻的心,虽说要是活得如同弃天帝一般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对人世间的万物浑然不知的话,也不会察觉到痛苦为何物。

 

体会不到痛,就读不懂爱,读不懂爱,也就毫无意义。

 

朱武的念头转瞬即逝,但牢牢掌控着他的思绪的弃天帝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跟前的光一阵波动,随后凝出淡淡的身形。朱武自是无力挣脱,也只好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他的手在额头处停了停,旋即轻轻点下:“你还需要一点时间,累吗?”

可我的时间甚至都属于你。朱武想,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属于你,这般的询问又有什么意思?他不想回答,只好扭过头去,试图告诉自己未来也许会有另一种奇遇。这多少是一个机会,可能他会成功地纠正弃天帝那些过激的念头——这倒是一场刺激的赌局。因此朱武深吸一口气,尔后用力地将自己的手从云海中挣脱出来:“我不累。”

弃天帝的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不愧是吾儿。”

“我比较好奇你到底想做什么。”朱武说,“证明你的胜利吗?”

“证明你属于我。”弃天帝倒是直言不讳,他的语气如此斩钉截铁,仿佛这是世上永恒的真理,“你是我的孩子,你永远无法割裂。”

这听起来像一个残酷的血咒,朱武拧起眉,他垂着头,伸手按上胸膛,那儿的心脏正在跳动:“你用自己的血让我复活了。”

弃天帝似是露出了微笑,他负手离开了几步:“拥有和此前完全不同的感受了,是吗?”

“的确。”朱武点了点头,“倘若这就是神灵的血缘,那么……”

 

朱武在刹那间抬起手,原本飞过云端的一只白鸟立刻落下,被他牢牢抓在了掌心里,这一动作迅速得连弃天帝都吃了一惊,他愣了一秒,而在这一秒内,朱武划开自己的手掌,白鸟的血淌下来,与朱武的血混合在一起。

弃天帝的眉宇间立刻笼上了一层怒意:“你——”

猩红与猩红彼此重叠,当弃天帝抓过朱武的胳膊时,血已经渗了下去。朱武登时感到一阵裂心的疼痛,从后背开始轰地炸开,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被拆解了,又被粗暴地按压在一起,而弃天帝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那双眼睛越过了他还未凝结的肉体,冰冷地抓住了他脆弱的魂灵。

他要被吞没了。

朱武喘了口气,一阵剧烈的疼痛在脑内迅速炸开,但他还是拼着力气说:“现在你的血已经被污染了,那么我还算是你的孩子吗?”

他的口吻不无嘲讽之意。弃天帝冷冷地投来一瞥,他按上了朱武的胸膛,那手仿佛要穿过他的心脏,光芒是冰凉的,如剑锋一般割破了他的脏腑,又在瞬刻完全愈合。银鍠朱武伸出手,他重重地抓住了弃天帝的手腕,眼中折过一丝骄傲的神采。

来吧,那就来赌一赌,究竟是我战胜了你,还是你会赢了我?

这无疑是一个挑衅,但弃天帝的情绪消散得极快,他的愤怒如天际阴雷,转瞬即逝,下一秒嘴角带起的微笑便足够让朱武心口一紧。这是什么滋味?他只感到身上一空,随后迅速地下坠,深渊张口将他吞噬,光芒又贴了上来。他的血已经被污染,这意味着得重新洗一次,可这对于现在的朱武来说,实在是难以经受的挑战。弃天帝漠然地望着他,他垂下头,鼻尖几乎要与他撞在一起:“你真是令我吃惊。”

但也的确,毕竟你是我的孩子。弃天帝又说,我总是爱你的。

银鍠朱武侧过头去,他竭力忍耐着这份古怪的不适,他像一棵水生植物,正被慢慢地抽走,水珠一点一滴地朝下落,没入坚实的泥土里。弃天帝的动作罕见轻柔,却又叫他一阵悚然,他的指尖拨开他红色的头发,又将他环抱在怀里。这种行为由一个神、尤其是弃天帝做出来,当真匪夷所思,朱武甚至不合时宜地觉得,他正在试图学习温柔,但这是转瞬即逝的念头,很快又被他自己推翻了。

你总是如此。弃天帝说,在以前,你还不是这么不听话的。你像我,你注定会强大,拥有力量,拥有高傲的神采——你却拥有得太多了。他捧住他的脸,身上慢慢浮动的光斑正一点一滴地淌进他的体内。他的身子热了起来,像被温泉的热气蒸腾着,烧得他的脑袋都有点昏沉。他不得不用十万分的力气保持清醒,努力抗拒弃天帝的洗礼,他的力量像是在从每一滴血里筛出方才的污秽之物,这让银鍠朱武难以遏制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弃天帝却无动于衷。他的双眼冰凉,一点点地挖走他内在咆哮鼓动的核。他的额头抵上朱武的,毫无温度的额饰压上去,朱武觉得格外不适,他没有战甲,没有武器,没有任何能武装自己的东西,他无力弱小得像一只刚出生的幼兽,连牙齿都还未锋利,只能死撑着,拒绝着弃天帝的贴近。但那光的力量太强了,他的身躯已然无法承受,被光芒彻底贯穿侵占的滋味,像被强行催发盛开的花,色泽青涩,香气却泛着熟烂的味道。他满头是汗、肩膀发颤,后背的头发粘在一块儿,像一大片血污。

弃天帝是相当厌恶血痕的,但对着朱武的血色,他心里转悠的,倒不再是那些所谓的肮脏与污浊,这反而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神州大地上,人类还未诞生之时,火山裂缝中沸腾的岩浆。红色,同样是大地的血脉,是人的血脉,而当时他曾漫不经心地想,那地上落着的一朵朵红花,看着像是土地淌出的血液,悄然拥有了自主的灵魂。他怀揣着如此的念头,将红色染上朱武——他的孩子,神的孩子,是神的血。

“你走神了。”朱武勉强抬起头,勾了勾嘴角,“是又想什么无聊的清理游戏了吗?”

“这不是对父皇说话的口吻。”弃天帝的语气毫无起伏,他捻过朱武耳边的垂发,又将它拨到耳后,“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不再失望?”

那也是你自己的问题。朱武说,我从没想过还要活下来。

但你怎么可以死去?弃天帝道,我也从未允准。

朱武一个闷哼,疼痛的波动加剧了。他一把抓住了弃天帝的长袖,手指一收,竟生生地催动自己仅存的功体,硬是将这单方面的清洗逆转回去。

“嗯?”

弃天帝眉头一动,这一瞬间的变化仍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朱武的顽强又忍不住让他露出微笑。他的力量还太弱小,即便方才如此突如其来,也只有那么一丝逆流淌回弃天帝的掌心。如此微小的反抗,弃天帝只需摆摆手就能彻底粉碎,他正想将这丝污秽逼出体内,朱武却开口了:“既是父与子,那么你赠送给我这么多礼物,我回你一份,不算失礼吧?”

朱武的语气仍旧颤巍巍的,但他慢慢地试图挺直背脊,推开了弃天帝的手。那丝混合着血色的光在指尖流窜了会儿,弃天帝想了想,竟将它一收,直接凝在了眉心。朱武瞥过他这一举动,也只是扭过头去,他说,你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父子之间该有什么?不仅仅是所谓的血缘,你身为神灵,却对此一无所知,我甚至觉得你是可悲的。

弃天帝摇摇头:这不过是无聊的人世带给你的坏影响。

“这不是!”朱武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但不管你将我复活多少次,只要我仍旧是银鍠朱武,那么这一切我就不会忘记。”

“为什么?”弃天帝瞥过眼看他,“你还不知此时的自己有多么狼狈吗?”

他的确是狼狈的,晃晃悠悠,力量又完全不敌跟前的神祗,只要弃天帝动动手指,他就能跪下来,无法翻身。但朱武却依然站得笔挺,他说,你的答案太专断了,你甚至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弃天帝淡淡地笑了笑:你听过世间万物的声音吗?

朱武拧起眉:“你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让你听听万物的哭喊罢了。”弃天帝说,我自然知晓你想说什么,但天真的是你啊,朱武。

他像是被团起来,压进了一具不知名的肉体里,耳边是笑,是骂,是羞辱;银鍠朱武瞪大了眼睛,他立刻反应过来,弃天帝竟抓着他的灵识,肆意揉进了另一个凡人的体内,而此人正饱受病痛折磨,四肢痉挛,他还未发出一声抗议,他的脸上又重重地挨了一下——这次是一个身子单薄的小姑娘,因打碎了厨具,而被跟前的管事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他滚进粗粝的黄沙,马蹄重重地踏在他耳边,一口血堵在喉咙口,他的腿似乎是断了,有人在那头大喊:杀了他!杀了他!

他背着竹篓在险峻的山坡上行走,暴雨倾盆,他脚下一滑,下意识地抓着一旁的枯枝,掌心也被磨得全是血。但他不敢把竹篓丢了,里头是他采的药材,他还得拿去换,才能给自己的两个孩子添件过冬的衣裳。

他成了个再普通不过的商贩,一场大火却把自己的布庄烧得血本无归。

他成了个无家可归,被卖去青楼的无辜女子。

他成了个被劫匪屠杀,挖去了一只眼睛的可怜镖师。

他成了个孤苦无依,只能乞讨为生的肮脏老汉。

他在短短的一瞬,成了这世上的无数人。朱武头晕目眩,这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尖锐的哀嚎撕扯着他的神经,他转身看着无穷尽的光,却只能看见光下头蔓延的阴影,比黑暗更浓。

看,弃天帝的声音悠悠地飘了过来,我说过,人间总是污秽的。

朱武咬了咬下唇,他抵着额头,看着跟前的神。

你爱人类。光说,这份爱却并非是无瑕的。爱是欲望,是依赖,是占据……无穷尽的爱便是无穷尽的欲望,也是无穷尽的绝望——人类啊!不就是如此吗?他们的爱如此自私,竟不愿施舍给自己的身边人。即便如此,你仍要爱吗?

无错,我从不否认。朱武勉强直起身,他的眼神扫向了那一头的弃天帝。他将手按在胸口处,牵了牵嘴角:“可倘若你成为人类,我也会爱你。”

 

他慢慢地挪着步子离开了。弃天帝轻笑了声,他凝望着朱武远去的背影,那笑意也逐渐冷去,最终飘散在虚无里。

那丝红光就这么闪了闪,天际像是多了一颗星,像天神渗出的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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