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嘉瑞
他又听到那心跳声了。
嘉德罗斯第一次见到格瑞的时候，心跳的节奏便出奇地厉害，像一个水泵，又像失控的火球，骤然把他的胸腔烧了个遍。对于嘉德罗斯而言，这和一场酣畅淋漓的搏斗有着一样的效果，他喜好动手，再加上对象是格瑞，兴奋便翻了个倍，这让格瑞成了一个引人的靶子，而嘉德罗斯在不知不觉中，便忍不住随着他的方向跑。但事实上，嘉德罗斯明白，王是不需要心的，他果断地将其判断为生理机制上的本能反应。
对于格瑞，嘉德罗斯自认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出于对手的认可，但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却总会在某些时刻攀上来，揪住他孤零零的心脏来回晃动。为什么——他短暂地思考着——为什么？照理而言，注定成为王者的他除了强大不需要其他的东西，但偏偏在格瑞身上，嘉德罗斯察觉到了异样，而这足够让他在每一小时的最后一分钟陷入短暂的思考。因此当格瑞拨开叶片出现在他跟前的时候，嘉德罗斯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了他。
“嘉德罗斯？”
格瑞神色戒备，嘉德罗斯知道他的武器还没修复完毕，因此格瑞已经做出了警戒的模样，步伐微微后挪，浑身紧绷。嘉德罗斯自认自己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就算是他，也该有个休息的机会。偶尔他也会丢下蒙特祖玛和雷德自己一个人散散心，谁想这次正好撞上了格瑞，兴许是自己没有丝毫杀气的缘故，就连格瑞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动静。
“啊，晚上好。”嘉德罗斯冲他打招呼，“放心放心，我可没打架的意思。”他顿了顿，“这只能说是一种巧合吧！”
“是吗？”
格瑞很显然地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但嘉德罗斯罕见地诚恳，他摊开手，又晃了晃，仿佛在证明自己的诚意似的。事实上，他察觉到了格瑞脸上的疲倦，即便他试图收敛得滴水不漏，但这瞒不过嘉德罗斯的眼睛，对方好像松了口气般的后退了些，双手总算垂了下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散心。”
“真意外。”格瑞呢喃，“我还以为你只晓得打打杀杀的。”
这么说也没错，嘉德罗斯想，至少他每次和格瑞遇到的时候，他们总是大打出手，嘉德罗斯目的单纯，他素来很直截了当，既然是他认可的对象，便有过招的意义，既然是他所认可的格瑞，也就有挑战和征服的欲望。他的心在此刻又一次响亮、有力地震动胸膛，较平时更为急促些，这让嘉德罗斯有些焦躁，也有点儿不解，他并不想动手，但在遇到格瑞的时候，这种冲动又一次席卷上了他的心脏。
咚咚，咚咚，咚咚。
这真是奇怪，嘉德罗斯的左手无意地压着胸腔，仿佛在辨认这里头火热的源头。格瑞朝他看了一眼，双手插着口袋想要绕开，但嘉德罗斯出声制止了，他喊住了格瑞，没头脑地冒出一句：“你的心跳得厉害吗？”
格瑞露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只有死人才不会有心跳。”
“我说正经的。”嘉德罗斯跳下岩石，慢腾腾地朝他走过去，“我是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追着你当对手？”
“不知道。”格瑞回答得坦诚，“我也不想知道。”
嘉德罗斯咧咧嘴，他一时间想好的说辞却又忘了个干净，格瑞便又看着他，颇为认真：“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说的事儿还挺多的。嘉德罗斯暗自回答，比如说，我好奇你为什么会如此强大，你为什么会如此坚定，你为什么会这么格格不入却又和我那么相似，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是格瑞。
你还拥有心。
和嘉德罗斯不同，格瑞的存在实在没那么传奇。因为嘉德罗斯知道，自己是被创作出来的完美存在，他生来便注定要统领一切，站在顶峰，睥睨万物，但格瑞不同，格瑞却是个实打实的人类，这让嘉德罗斯总会多留意他那么一刻，哪怕只是擦肩而过时的一眼，也总能让嘉德罗斯放缓一下脚步。
这很奇怪，嘉德罗斯想，他相信强者不需要柔软的心，强大——什么是强大？浑身是钢铁，刀枪不入，硬邦邦的，自然就无法摧毁。肉体无法摧毁，心也无法摧毁，那么心也是硬的，冷的，这才适合他那强大的灵魂。嘉德罗斯总是熊熊燃烧，他的灵魂自诞生起便在燃烧，因为他要烧遍整个宇宙才行。那心自然是不重要的，一个强者不需要这么柔软的东西，是不是？
他没办法把这个傻问题问出口，于是嘉德罗斯摆了摆手，他离开了。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赤焰山。嘉德罗斯撑着脸，看着赤焰山里头的火焰，蒸腾着他的身体，映着他的眼睛，令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雷德和蒙特祖玛在后头交头接耳，无非也就是些日常的吹嘘，嘉德罗斯懒得听，便干脆半靠在岩石边，抱着手臂休息。他的手中仍旧涌动着方才酣畅淋漓的触感，这让他的灵魂在尖啸，直至现在也无法平息，他微微合眼，跟前便又是格瑞孤身一人的模样，影子拖得长长的，看起来很冷清。
不如说，格瑞一直孤身一人。但嘉德罗斯也是——尽管他有同伴，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他距离他们太远，仿佛天堑般的鸿沟，维系他们的仅仅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利益。嘉德罗斯第一眼便看上格瑞了，他想，这一定是因为他们本质相同，即便格瑞不愿意承认，那又如何？他们才是同类。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格瑞的时候，嘉德罗斯便豪气地朝他一指，我看上你了，打一架吗？
格瑞冷冰冰地看着他，他流露出的神情却很像人类。而嘉德罗斯或许就是在那一刻被吸引的，他本能地感知到对方或许和自己一样。因此嘉德罗斯忍不住抽出自己的武器，他浑身的血都在尖叫，在咆哮，好像要把格瑞的身体撕开看看，看看里头的心是怎么跳动的。格瑞在他跟前紧抓着剑，他看起来神色平静，但不可避免地还是有些气喘吁吁。他好像能听到格瑞咚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击着胸腔，因为方才过度的力量使用而略显疲倦的眼睛，却依然死死地盯着他。嘉德罗斯的人生虽短，但他从未看到过格瑞这般的人，这家伙总是板着一张脸，几乎没什么表情，可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格外有力，令嘉德罗斯的心跳也一并鲜活起来。
你知道吗，因为我很无聊，我的人生很无趣，也很单调。我本来就强大，这毋庸置疑，可是你呢？
赤焰山的火焰依然燃烧，嘉德罗斯半闭着眼睛，他却好像听到格瑞的脚步声遥远地走了过来。于是他转过头，原本应该离开的格瑞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身旁，雷德和蒙特祖玛在后头一派警戒的模样。嘉德罗斯错愕了几秒，格瑞扬扬下巴，指示道：“让开。”
嘉德罗斯朝一旁挪了挪，格瑞坐了下来，周遭的火焰映照在他银色的头发上，令一切变得和夕阳一样耀眼。格瑞率先说道：“不打架。”
“行。”嘉德罗斯眨了眨眼睛，“你来干什么？”
“散心。”
散心散到这里来，别有用心吧你！嘉德罗斯咕哝道，但他没有开口，只是看着身旁的格瑞。格瑞也同样沉默不言，他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前方的一片火海，这让他平素冰冷的脸带上了点儿暖意。他忽然开口说道：“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
是吗？嘉德罗斯坐直了身体，他咧咧嘴，心跳却逐步加快，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格瑞回答，“只是有感而发。”
“如果你是想说我们实力相当的话——”
“除此之外。”格瑞道，“我回答你的问题，嘉德罗斯，我也有心跳，而你也是。”
王不需要有心，是吗？是的。嘉德罗斯低下头，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膛。但真奇怪，它比任何时候都要跳得快活。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