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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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山茂夫忽然发现，自己的超能力消失了。
他是在早晨发现这个异样的。在吃早餐的时候，影山茂夫并没有将自己的调羹弯折，他的母亲心满意足地露出了笑容，称赞他总算有所长进。影山茂夫自然察觉不到这有什么问题，直到他准备换鞋出门的时候，律跟了上来，他很显然在与小酒窝说话——但影山茂夫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在空气之中，一切如旧，他没有找到小酒窝的影子，只是直愣愣地注视着那一块儿空虚的角隅。律感到诧异，他拎着自己的书包问道，“怎么了？哥哥？”
“啊不，没什么。”影山茂夫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他的进度条是0%。
诚然——这一切确实发生了。当他在街上走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有一些东西的确发生了改变。他不会再看到角落里流露的片影，不会看到那些瑰丽的、可怖的恶灵，不会感知到别人的恶念与诅咒，那些不安的情绪距离他格外遥远。律发觉了他的异样，他频频朝他的兄长望着，但欲言又止。因为影山茂夫难得看着沿途的风景，哪怕这条路早就走了千遍万遍。他专注的模样显得和以往完全不同，律便小心地将自己的疑问吞进肚里，直到他们在学校分开。
而影山茂夫走进学校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肩膀轻了不少。以往在学校里，他总能感知到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这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儿，诸如学校，诸如商场，诸如车站，人多汇聚的地方，恶灵幽魂也会聚集起来，在污浊的空气里享用它们的美餐。他偶尔还会撞见它们享用欲念的模样，就像从一大杯水彩颜料里挖出一勺，粘稠地朝下落，那些细碎的液体便洒得四处都是，让人完全失去了食欲。有一回某个恶灵在上课的时候悠哉地挪过走廊，影山茂夫没有忍住，擅自将它除灵了。
可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他换好鞋，走进教室，除了这些微妙的变化之外，一切都与以往一模一样。他的同学在谈天，老师踩着铃声进来上课。数学课，他规规矩矩地看着书，思绪却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忍不住瞥着外面蓝色的天空，心想就在昨天，自己还能瞧见那上面飞过的几团细长的影子，那些幽魂就像水母一般悬浮于空中，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水族箱里。他不由得盯着外头的天，只有干净的蓝色和几朵浮云，飞机拖长的轨迹替代了幽魂，就像一大块打磨细腻的宝石。
“影山。”数学老师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下一个问题你来回答。”
惨了。少年猛地回过神来，他战战兢兢地起身，冷汗直冒，捏着课本的手都有点儿打滑。他想，倒是这一点是一成不变的，他硬着头皮站在那里，半分钟后得到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气，“坐下吧，好好听课。”
在经历了一个早晨之后，影山茂夫多少有些习惯了这样的感觉。在失去了超能力后，他迅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看不见小酒窝，不会弄弯勺子，只是打翻的杯子要手忙脚乱地去擦，落地的食物也没办法及时拯救，仿佛又有那么点麻烦。但是这一切也算是好的，他就像丢开了一个包袱，在这几个小时里，他过得异常轻松。课程结束，影山茂夫准时去肉体改造部报道，他气喘吁吁地跑完了规定的路程，整个人满头大汗。暗田学姐替他擦汗的时候忍不住说道，你有超能力的话，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呢！
可我现在已经没有超能力了啊。影山茂夫气若游丝地说道。
骗人。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别妄图用这个蒙混过关！我还要去寻找心灵感应者呢！再说你没有超能力，一会儿还去打工？
啊对，打工。影山茂夫猛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失去了超能力，还怎么给师父除灵呢？他险些忘了，在全天所有的活动中，这个偏偏才是最为关键的，他只记得自己要去灵幻先生那儿了，仿佛那是一个三点一线的习惯。他猛然坐了起来，头晕目眩，又扑通地倒了回去。
他的进度条始终是0%。
现在，影山茂夫莫名地感到有点儿慌张了。失去了超能力的自己，虽然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他的生活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在这最为关键的一点上，却掉了链子。尽管这一切得感谢灵幻新隆，若不是灵幻对他一直以来的教诲，恐怕影山茂夫现在还会不知所措，但超能力并不是他生活的根本，那被剥离的一切，也不过是少念一篇课本那般。可是——可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影子拖得很长，他学习用不着超能力，跑步用不着超能力，吃饭用不着超能力，可他的打工，他与灵幻的关系，需要超能力啊。
如果没有超能力，他还能在这里继续打工吗？
这个念头让影山茂夫倍感紧张。不，这可不行，他慌乱地想，却又执着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要重新看清那些烦人的恶灵来。可是任他怎么揉，怎么努力，消失的东西确实已经消失了。街上仍旧没有那些暗影，天空中不会浮着水母般的幽魂，他的茶壶洒了也不会被抢救回来，看不见的东西就是看不见，他失去了超能力。
他迟疑地站在相谈所的门口，思忖着一会儿该怎么和灵幻新隆开口，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门，门倒是先从里头被拉开了。委托人连声道谢地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洋溢着满足幸福的表情，灵幻新隆放下他的衣袖，笑眯眯地冲着那人说再见，在看到影山茂夫后，灵幻的神色收敛了些，“你来了？”
门被轻轻带上了。影山茂夫点了点头，将自己的书包放在了一边。他看着灵幻踱回自己的椅子前，内心翻腾得犹如一大杯沸腾的水。咔嚓的鼠标声响了起来，灵幻新隆支着脸开始处理相片，影山茂夫犹豫了很久，就像是犹豫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师父，我没有超能力了。”
“啊？”灵幻新隆懒洋洋地应了声，“哦……啥？！”
那个脑袋猛的从电脑前抬了起来，影山茂夫心里便又是一咯噔，从早上开始的那种莫名轻松感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自己怎么会忘记这一点呢，灵幻新隆是需要他的，他需要自己的超能力啊。当他看着灵幻的时候，他一时间手足无措。灵幻新隆眨了眨眼睛，他的目光充斥着一股短暂的忧思，但那种忧思很快又被另一种急切取代了，青年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你没有超能力了……生病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受伤了？”
“呃，都没有。”影山茂夫抓抓脑袋，“今天早上醒过来就这样了。”
灵幻仍旧打量着他，片刻后，他干脆绕过桌子，直接坐在他的身旁，一把握住他的手，又将脑袋凑过去，贴着他的额头测量体温，确认无误后，他才重新看着影山茂夫。影山茂夫被他的目光紧盯着，他心里瞬间涌现了很多念头，末了冒到嘴边的，却是一句，“师父，那我以后的打工……是不是不能来了？”
“说什么呢！”灵幻新隆瞪着他，他支吾了片刻，很快又说道，“这、这只是种正常现象！你想，你现在是青春期，青春期发育的事儿可是说变就变的，你的身体出现点小故障也是正常的……怕什么，再说了，你没有超能力不也照样能上学？”
“话是这么说……”他踟蹰着，“可是上学的事虽然没关系，师父这里的打工可就有问题了啊。”
他看起来格外的沮丧，灵幻新隆很少看到这样的影山茂夫。他看到过紧张的，激动的，害怕的，更多时候是平静的。但现在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那份沮丧和难过，假如他仍旧还有超能力的话，灵幻毫不讶异四处的家具会腾空浮起来。可现在一切静悄悄的，就像时间定格了一般。怎么办呢？影山茂夫不知道自己还想听到什么回答，师父在安慰自己，但他却依然感到十分苦恼。他怎么能忘了这一点呢？之后他还能以什么身份留在这里打工呢？失去了超能力后，他可什么都不会了，他没有灵幻那样的口才，没有那样出色的按摩技术，不会PS，不会使用其他软件，体力也很差劲——他几乎一无是处。而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影山茂夫仿佛要蜷缩起来了。他无疑在这时候感到了赤裸裸的压力，压得他竟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的进度条还是0%。
我还能怎么办呢？虽然一直以来都觉得超能力于自己是可有可无的，但终究，它早已和自己的生活难舍难分。它在他十几年的人生中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就像一块嵌进墙壁的瓷砖。他80%的生活用不着超能力，可还有余下的20%呢，那20%里头的100%，全是灵幻新隆。而他其余的一切：10%的愤怒，10%的悲伤，10%的贪心，10%的悔恨，10%的坚持，10%的快乐，10%的感激，10%的尊敬，10%的勇气，10%的希望。现在都被冲散了。
他现在只有0%。他嗫嚅着，师父，我什么都没有了。
灵幻新隆看着他，好半天后，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影山茂夫的肩膀，“说什么呢，什么一无所有，mob啊，你的数学可是太差劲了。”
什么？影山茂夫怔怔地反问。灵幻新隆便搭起双手，认真地说道，“10%的愤怒，10%的悲伤，10%的贪心，10%的悔恨，10%的坚持，10%的快乐，10%的感激，10%的尊敬，10%的勇气，10%的希望——合起来是什么呢，合起来可不是0，而是1啊。”
你看，是1，1是什么，1可以是一颗章鱼烧，是一碗拉面，一个硬币，是一条线，两头接着你想触碰的所有人。你的父母，你的兄弟，你的朋友，当然也有我。灵幻自信地说道，他眉飞色舞，“就算没有超能力又如何？你在这里，我在这里，看，”灵幻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你还是我得意的弟子啊。”
那么，100%是什么呢？
灵幻新隆没有回答他。影山茂夫向他告别，带着如此的疑问回了家。他在餐桌上问律，律说这是一个百分数；他问自己的母亲，母亲说那是一个概率，比如明天必定会下雨；他问自己的父亲，父亲合上报纸，洋洋洒洒说了些经济金融上的东西，影山茂夫也听不懂，他又踱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入夜后闭上了眼睛。他在睡梦中也想着灵幻说的话，10%的愤怒，10%的悲伤，10%的贪心，10%的悔恨，10%的坚持，10%的快乐，10%的感激，10%的尊敬，10%的勇气，10%的希望——
那么合在一起的，不就是100%的感情，那唯一一份的感情吗？
影山茂夫睁开了眼睛，他立刻坐了起来，天竟然已经亮了，而映入眼帘的是小酒窝飘忽的绿色身影，外头窗外浮着水母般的幽魂。律在外头敲门，说，哥哥，快点起床吃早餐了。影山茂夫忽然感到十分愉快，他抓住了小酒窝，吓得对方发出一声怪气的惨叫，在吃早餐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弯曲的调羹，也不那么困扰了。他的反应让母亲感到疑惑，但看到他的表情，她与影山家的家长交换目光，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他的世界又恢复了100%。影山茂夫想，我得把自己的那个答案，告诉师父才行啊。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