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

Wanna fall in love?

【英米】无冕之王(正篇-下)

  • 前篇:这里   上篇:这里

  • 说是正篇其实没有写完(废话

  • 因为是差不多五年前的作品,语法文风等等都非常稚嫩,请多包涵:3



【第三章】

 

亚瑟似乎很少停止对阿尔的抱怨,所以当阿尔回到旅馆,他却只是赶着他去吃晚餐换衣服的时候,他确信亚瑟的心情还不错。在坐下之前他又朝格伦斯使眼色,仿佛又一次强调他得为方才的交易保密似的。亚瑟没有去注意这其中的小猫腻,只是自顾自地对格伦斯吩咐着什么,阿尔弗雷德知道他们得坐上一晚上的马车去伦敦,他已经做好浑身散架的准备了。

 

 “一会儿去洗个澡。”亚瑟回头对阿尔说道,他的口吻亲昵得简直让人难以接受,“途中没法进食,趁现在多吃一些。”

 

 “啊……噢……”阿尔弗雷德一时竟没法接口,只得咬了口坚硬的炸鱼。

 

这回他没法再对亚瑟强迫他换上的衣服发牢骚了,因为他知道接下来面对的会是什么人。离开旅馆坐上马车的时候,阿尔意识到它是最可怕,同时也是最痛苦的一件交通工具。或许是赶时间的缘故,扬鞭而起的马车行驶的非常快,好机会阿尔的脑袋都不幸地磕在窗沿,那些突起的雕花装饰可真是极大的麻烦!方才亚瑟的温柔恐怕只是一种蒙蔽(他几乎敢肯定了!),阿尔弗雷德用胳膊撑着一侧,小声说道,“有必要那么赶吗?”

 

 “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早些到的话,胜算也更大一些。”亚瑟模棱两可地说道。

 

 “胜算?”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单词,“什么叫胜算?这次探险机会当然是你的,不是吗?”

 

 “通常情况下确实如此。”亚瑟倚着窗回答,现在天色还没暗下来,只有种氤氲的光绕着整个天,“只是这回……或许会有碍眼的人来干涉。”

 

 “其实,你为什么非要和王室扯上关系才愿意去鬼河?”阿尔的脑袋又撞在突起的装饰上,有些恼火地伸手按住后脑勺,“你又不缺钱。”

 

柯克兰爵士的眼神沉了沉,好半天才呢喃道,“我答应过别人,除非有人拿走我的地图,并且王室应允,我决不打鬼河的主意。”

 

阿尔弗雷德花了一段时间才消化这句话背后所包含的复杂含义,这让他顿时嚷起来,“等等!也就是说如果这次要不是碰巧王室有这个计划,我把地图扔你脸上,你也根本不会答应我去鬼河?”

 

亚瑟哼了一声表示他的猜测是无误的,“你是英雄,嗯?真是足够的好运。”

 

对这样无赖的情况阿尔毫无办法。有时候他想自己的父亲说得没有错,他就是和一些奇怪的人待得太久才会变得这样好奇心旺盛(阿尔想父亲指的是亚瑟,不过他脾气太好了,根本不会当面说出去),但亚瑟的确给他们一家足够的帮助,阿尔知道老约翰和亚瑟是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这其实是件挺费解的事。这下阿尔弗雷德不得不再次感慨自己的好运,上帝真是眷顾他。如此思考的时候阿尔的心情居然也好了些,他蜷缩起双腿,马车摇晃地驶出了城市,开始朝着小径奔去。他们会经过温彻斯特,公爵的庄园在伦敦郊外,距离雷丁稍微近一点。

 

 “话说回来,你说有人干涉?”他总算才想起这个还没回答的问题,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亚瑟将眼神扫过来,绿眼中折着窗外的那层薄光,“不然王耀特地跑到PR找我们干什么?”

 

 “我觉得不可能是王耀。”阿尔弗雷德松开手想要比划的时候,差点又撞上马车,所以他忙抓住扶手,“他看起来只对钱有兴趣,一个优秀的商人,对吗?”

 

 “我似乎得表扬你一下了?”亚瑟笑笑,“我现在还不好说究竟是谁,总之到了伦敦才能办事。”

 

一想到伦敦,阿尔就忍不住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公爵夫人,亚瑟的姐姐。比亚瑟更加严厉的夫人该是多么可怕!他小心地咽咽口水,而柯克兰爵士闭着眼,仿佛是在闭目养神,阿尔便也没有继续找话题聊天。半晌之后,亚瑟忽然又没征兆地来了一句,“喜欢英格兰吗?”

 

 “还好吧。”老实说他是不太喜欢,除了这里的市场很有趣之外。亚瑟的口蓦地染上一丝笑意,弄得他毛骨悚然的。

 

 “在我小时候,”亚瑟低声说道,“英格兰还没那么多马路,那会儿探险出海的人络绎不绝,一切都还乱七八糟的……”

 

阿尔撇撇嘴,“现在仍旧很多人乐意跑出去挖矿寻宝。”

 

 “宝藏,嗯?”亚瑟讽刺地扬起眉,“面对财宝的时候人们的行动总会出奇地保持一致。”

 

阿尔不置可否,“新大陆有金子吗?”

 

 “鬼谷有。”柯克兰爵士抱起双臂,他的神色倒是带着点讲故事的意味,“不然也不会有人把希望寄托在传说之中了。”

 

阿尔弗雷德望着他,亚瑟似乎并不介意他的眼神,只是将视线移向窗外。他们已经行驶了很久,想必不久后就可以抵达温彻斯特。阿尔弗雷德垂下手的时候摸到了口袋里那个冷冰冰的金色十字架,又不动声色地把手缩了回来。

 

 “可是传说被你证实了,”阿尔叹了口气,他这番模样倒是挺罕见的。亚瑟不禁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也是,并不是所有人和我一样幸运。”

 

 “你当初是怎么想要去鬼河的?”阿尔弗雷德忽然想到这个很重要的问题,没错,二十多年前鬼河完全是一个传说(现在也是如此),不过当初可是没有什么人踏上那儿的土地。阿尔不止一次从亚瑟那简单的描述中猜测鬼河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四季常青,水流湍急,有着繁茂的树林和奇特的生物。亚瑟没有对里面的生物做过多的解释,他只说过那儿的物种很不一样,而这一切,包括宝藏,无疑对阿尔弗雷德产生了极大的吸引。也许宝藏并不多,但阿尔享受的是秘密,是的,秘密。亚瑟的绿眼睛又转了回来,和狼似的,“大概是年轻人的冲动吧。”

 

 “年轻人的冲动?”这让阿尔顿时被口水呛到,这话从柯克兰嘴里说出来简直比鬼故事还叫人难以置信!亚瑟翻了个白眼,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没有再继续说话。窗外的天彻底暗下来了,月光追着马车的影子奔跑,而亚瑟的手又成那骷髅模样。阿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脸转了过去。

 

一夜快马奔驰,这旅途让阿尔叫苦不迭,他发誓他下回绝对不会再靠马车进行长途跋涉了!他浑身宛若拆骨一般疼痛不堪,好不容易下地的时候阿尔差点踩不住踏板。其实亚瑟也好不到哪里去,阿尔瞥见他扶着肩膀艰难地下车,神色有些惨白。

 

 “怎么了?”

 

 “似乎……在车上被撞得有些错位。”亚瑟低声说道,想必是因为骷髅状态下骨骼比较脆弱的缘故吧,曾经在牧场的时候,亚瑟的腿被车轮碾过,花了好久才接回去(他硬是没有请一个靠谱的医生),那一幕多少还是有些残酷的。阿尔张张嘴想要喊住他,不过柯克兰爵士只是转着脖子,仿佛没事人一般地走了几步。格伦斯想必是习惯了这样的旅途,他看起来神态自若,并且手脚麻利地将亚瑟精致的手杖递过去,阿尔打心眼里地佩服他,难道格伦斯不会感到累吗?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片林子,往前走一些就是洛斯特公爵的属地。阿尔有些惊诧于这里密集的树,林子看起来也非常大,似乎是个狩猎的好地方。他那满心雀跃的模样逃不过亚瑟的眼睛,穿着正式的柯克兰爵士停下脚步看着他,“怎么了?”

 

 “贵族的领地可以打猎,对么?”阿尔弗雷德兴奋地问道,“我敢打赌这里有个猎场!”

 

亚瑟不悦地蹙眉,他握着手杖,那精致的长柄玩意轻轻地敲击着地面,发出了危险的警告声,“我们到这儿来是办正事的,阿尔,丢掉那个无聊的主意。”

 

 “办正事的是你,我又不用去和那些贵族开茶话会。”阿尔弗雷德说道,他似乎对未知土地的探险更有兴趣,亚瑟显然是有些怒了,阿尔小心地瞥了他一眼——哎!他可真是一直在生气。亚瑟凝视他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事态变糟了,不过阿尔弗雷德并不打算为此道歉。

 

 “少爷。”始终不做声的格伦斯忽然恭敬地说道,“按照行程,我们至少得在这儿停留三天,为什么不让小少爷痛快地玩一番呢?”

 

亚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显然格伦斯的言下之意是阿尔弗雷德一旦被别的东西引了注意,就不会再来骚扰他办公事了。这样一算似乎是很划算,亚瑟沉吟了几秒,“好吧,我想如果姐姐没有意见的话,我可以允许你好好放松。”

 

阿尔顿时觉得他的救世主就是格伦斯!他朝老管家露出了笑容,并且比了一个手势表示感谢。亚瑟背过身继续朝前走去,他们走了很久才抵达大门,早就有仆人在那儿迎接。现在天已经很亮,林中的新鲜空气让人整个的都感到十分放松,而天空那一角展露的蓝色也预示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亚瑟的皮靴发出吱嘎的声音,他们在仆从的引领下穿过庞大的花园,阿尔以前也看到过各式各样的花园,包括亚瑟的,但洛斯特公爵的宅邸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严谨、森严的意味。阿尔弗雷德看到那些几乎是按照模子长出来的花朵,红色的方块,白色的方块,切割整齐地罗列在园子里。亚瑟放缓脚步,对阿尔说道,“记得要注意礼貌,明白吗?”

 

 “你不知道提了多少回啦!”阿尔不满地将双手插进口袋,亚瑟立刻作势扬起手杖,仿佛要击打过来似的,阿尔忙后退一步,防止他真的抽到他的腿。

 

 “因为你很难让人放心。”亚瑟咕哝了一句,“乖乖闭嘴。”

 

 

他们走进了这栋华美的宅子,亚瑟又给了阿尔一记警告的眼神,看起来非常不友善。不过当公爵夫人——也就是亚瑟那尊贵的姐姐罗莎·柯克兰出现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多少还是感到吃惊。他之前听亚瑟说这位夫人育有一子,但是夫君早年去世,整个家业目前是依靠她打理的。洛斯特公爵是个怎样的人阿尔不得而知,不过看看这豪宅井井有条的模样,至少罗莎是个能干的女人。但这个应该比亚瑟年纪还大的夫人保养得非常好,和阿尔以前见过的那些贵族夫人不同,洛斯特夫人浑身看起来就像一尊塑像。她和亚瑟像极了(当然没有那么浓厚的眉毛),一袭深蓝色的长裙,袖口镶着一圈浅灰色的绒毛,绉纱堆积,并不繁复但是异常高贵。阿尔对上她的视线时不禁有些心慌,公爵夫人那双绿色的眼珠和亚瑟一样锐利。他瞥见罗莎面无表情,不由得小声说道,“她真的是你的姐姐吗?太年轻了些!看起来简直比我大不了多少。”

 

当然这句话带了些夸张成分,并且他的音量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清了。亚瑟抬眉朝他丢过一个威胁的眼神,接着对罗莎说道,“许久未见,姐姐,这家伙就是我信里提到的阿尔弗雷德·F·琼斯,一个新大陆的蛮小子。”

 

 “你好,小绅士。”洛斯特夫人向他点点头,刻板的脸上捉不到什么表情。阿尔弗雷德僵着身子不知道怎么应答,他不擅长对付这种看起来就非常精明的女人,半晌之后才回答道,“您好,夫人。”

 

 “你很少呆在英格兰的结果就是带了这么个小家伙回来做客吗?”罗莎的口吻和亚瑟一样不冷不热,听不出是高兴还是嘲讽,不过阿尔猜测她大概是在嘲弄亚瑟。亚瑟一扬眉,“想必您也知道,有些野蛮的东西在英格兰已经寻找不到了。”

 

嘿!阿尔当下就想反驳,不过罗莎看起来似乎挺高兴。她的神色放松了些,阿尔思忖着是不是需要再说些什么来化解这沉默的气氛。这姐弟俩平素的交谈一定非常乏味,互相损来损去并且不肯丢弃贵族的架子,看看,亚瑟方才还用您来称呼他的姐姐呢!阿尔一点都不想弄明白这贵族间的礼仪,他只觉得无趣极了。他开始四处打量着这条长廊的装饰,每个雕刻都非常用心,层次分明,架子上还摆着来自东方的瓷器,地毯上的花纹不由得让他赞叹,“这可贵吧!”

 

无疑这是非常失礼的,阿尔弗雷德这般的莽撞让亚瑟更加不悦地皱起眉,他移过眼神,瞥见罗莎的表情——她的眉毛似乎也动了动。

 

 “格伦斯,带阿尔下去休息。”亚瑟说道,“我马上要和姐姐好好交谈一番。”

 

他们说着就打算前往会客室,但此时阿尔却忽然喊道,“等等!呃……洛斯特夫人,”他咽咽口水,看着回过头的姐弟俩,“您这儿有个猎场,对吗?”

 

这让罗莎有些惊讶地扬眉,亚瑟几乎是立刻打断他接下来冒出的台词,“闭嘴,阿尔,你想怎样?”

 

 “我想四处逛逛这个漂亮的庄园。”阿尔弗雷德毫不避讳地说道,“要知道新大陆可没这么华丽的花园,也没这么大的房子……当然也没有像模像样的猎场。”

 

公爵夫人盯着他,这眼神甚至比亚瑟的还要让人毛骨悚然,阿尔琢磨着如果不行的话自己就得呆在房间里打发时间了,这得多无聊?亚瑟握着手杖凝视着他,两股眼神同时扫过来的感觉可真是糟透了。但是半晌之后,公爵夫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不要跑到林子深处,那儿很危险,托里斯,记得陪琼斯先生四处走走。”

 

 “我可以去猎场了?”

 

 “当然,希望你玩得高兴。”罗莎说道,阿尔注意到亚瑟的表情,想必他现在非常不痛快,公爵夫人的表情倒是似笑非笑的。阿尔顿时觉得她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尽管看起来阴阳怪气的,仿佛一直在发怒一样,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她答应他可以随意走走,而亚瑟只会命他呆在房间里发愣。得到应允的阿尔弗雷德几乎要高呼万岁了,但在亚瑟阴沉的脸色下他识趣地选择闭嘴,可他仍旧得意地朝他使了个眼色,看,这才是英雄的魅力,不是吗?

 

 “好吧,麻烦你了,托里斯。”亚瑟不得不转向那位年轻的侍从,顿了几秒后又冷冰冰地说道,“琼斯先生一直过于活泼好动,恐怕得劳你费心了。”

 

 “我会注意的,柯克兰大人。”托里斯看起来也像是个好脾气的家伙,阿尔弗雷德打量着这个也许和他同龄的侍从,拥有一头棕发的青年似乎很是温和,阿尔弗雷德几乎是立刻搭上他的肩膀,不拘小节地说道,“嗨,我们快走,可别打扰到柯克兰大人办正事。”

 

忽略亚瑟威胁的眼神后,阿尔弗雷德和托里斯马上消失在了走廊里,格伦斯也转身离开去处理杂务。亚瑟捏着手杖,他的手指缓慢地依次张开,又逐渐收拢,“是个野小子,嗯?”

 

 “难得你会如此上心。”罗莎望着亚瑟,她一直都热衷于捉弄她的弟弟,从小开始便是如此,亚瑟仍旧不太高兴,这让她不禁轻笑起来,“怎么了?放他出去玩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吗?”

 

 “他缺乏的就是管教。”亚瑟说道,接着走到她身边,侧眼看着她,“好了,我们得谈谈正事了,彼得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罗莎的眼神不由得变了变,亚瑟抿起嘴唇,“看起来仍旧让人担心……好吧,我们得好好安排一下计划。”

 

洛斯特公爵的宅邸比阿尔弗雷德想象得更大,他们走了半天才穿过后花园,林子是极好的围墙,将宅子的大半边都包围起来。阿尔弗雷德看到那些被修剪成不同造型的草垛,泛着一种浓厚的绿色,接着后头的林子仿佛一片都融为了一体。英国的好天气也不会好得那么彻底,那光永远像从阴云里过滤出来的一样叫人难受。阿尔不由得感慨贵族还真是够无聊的,看看那些刻意塑造的花,它们虽然漂亮,可远远不及他家农场旁边的野花!他叹了口气,随即,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托里斯身上,这个沉默的青年似乎很好说话,他穿着那种非常朴素的亚麻制衬衫,袖口则被挽起,模样十分能干。

 

 “我觉得你不是英国人?”阿尔弗雷德决心打破这份沉默,他一直是个机灵聪明的小伙子,不过这大概和整个豪宅氛围格格不入。托里斯忙走上前了些,说道,“是的,琼斯先生,我来自东欧。”

 

 “怎么到这家来工作了?”阿尔潜意识里觉得他是属于家教良好的那一类,应该没有落魄到给贵族务工的地步。托里斯那双棕色的眼睛仿佛带上了一些笑意,“噢,我在这里务工一年多了,我来到英格兰是为了寻找我的朋友,他现在下落不明,所以我请求夫人让我留在这里,顺便好寻找他。”

 

阿尔弗雷德没有去深思他言语的真假,对他而言这不过是打开交谈的一个契机,“你的朋友?”

 

 “一个顽皮的家伙。”托里斯微笑道,“说不定琼斯先生会和他处得不错。”

 

那一口一个琼斯先生喊得他颇为不适,除了格伦斯无论怎样都要坚持喊他‘小少爷’之外阿尔对这些顽固的称谓都感到厌烦,“托里斯,”他忽然扭头看着他,“喊我阿尔弗雷德就好!”

东欧人显然吃了一惊,有点结结巴巴地说道,“啊?好、好的,琼斯先生……喔阿尔弗雷德先生。”

 

事实上也没什么改变,阿尔弗雷德逛着逛着就觉得天又开始阴沉下来。林子距离他近了些,往后不太远的地方有另外一栋宅子,和之前的建筑物彼此连接,但看起来要干净多了。阿尔忽然觉得这儿简直像个迷宫,树林倒影出一片墨绿、深绿、浅绿、草绿,层层叠叠地好似波浪。一切都染着一股湿气,这在新大陆是见不到的。

 

 “我原以为……呃,夫人会是个可怕的人。”他回头看着托里斯,“我倒没这么觉得。”

 

 “事实上……”托里斯微笑,“夫人似乎挺喜欢您的。”

 

阿尔弗雷德莫名地觉得背脊上泛起一阵凉意,“开玩笑吧?”

 

 “侯爵大人也很照顾您,不是吗?”托里斯这般说道,阿尔弗雷德摆摆手,他想到亚瑟之前挥起手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噢,的确,他非常照顾我,我敢打赌你不知道他发起火来多可怕。”

 

 “您知道侯爵大人的秘密,对么?”托里斯忽然问道,阿尔怔了怔,他自然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噢……当然。”

 

 “我想有些事得告诉您才行。”侍从说道,“我想侯爵大人之后一定也会提到才对。”

 

 

和罗莎交谈始终是件费神的事,亚瑟端坐着,而他的姐姐正在轻啜红茶,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自鸣钟发出咚咚的响声。手边的桌上已经堆了很多书信,一封一封地叫人厌烦。

 

 “我想这不是什么痛快事。”柯克兰侯爵最终将东西全部推到桌子的另一侧,有些低沉地说道,“我在返航的时候在船上遭袭了。”

 

罗莎不动声色地抬抬眉,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番旅途必定不会顺利,“嗯?”

 

 “虽然我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不过大概心里有个数。”亚瑟轻声说道,“二十年前出发去鬼河的人之中……我一直在提防并且怀疑某个家伙,您也是知道的。”

 

 “你在信里已经提到了一些,姑且当做这是正确的推测,”罗莎搁下茶杯,接着伸手将眼镜戴上,开始阅读另一封刚刚送到的信件,“这回你得亲自跑一回伦敦了,刚刚殿下来信说这次航船的机会可能会采取不同的方式赐予探险者。”

 

 “我立下过约定。”亚瑟皱起眉,“否则我这么多年的打拼没有意义。”

 

 “亚瑟,”罗莎的神色忽然凝重了几分,“这背后的胁迫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他一心想要控制的话,意味着得和王室作对,你明白,对么?”

 

亚瑟不由得轻笑,他将手按在胸膛,微眯起眼睛,“我的心脏究竟在谁那里,您也比我清楚,不是吗?”

 

罗莎像是被挖出了什么沉痛回忆一般蹙眉,她移过眼神,双手绞在一起,脸色也变得有点难看,但本着良好的教养她只是挺直背脊,冷着脸说道,“这不是质问的理由,你早在当初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终有一天你会死去,而我还活着。”亚瑟轻声说道,同样端起茶杯,若有似无地挑衅道,“本着荣誉我立下誓约,但我不允许拿这个当做赌注的筹码。”

 

 “你难道不想摆脱这样的身子吗?”罗莎用含糊的声音说道,亚瑟只是非常淡然地搭起双手,“我要夺回我自己的胜利,诅咒不是问题,但我不能容忍践踏。”

 

 “践踏?”她扬起眉,半晌后她叹了口气,“或许我是欠你不少,亚瑟,我会尽我的努力帮助你。”

 

 “我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亚瑟起身望着他尊贵的姐姐,稍稍欠身,“我明天会去面见殿下,您可以在家好好照顾彼得。”他瞥见罗莎的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接着拄着手杖折身离开。没错——亚瑟想,自己的身子怎样并不重要,他甚至已经习惯起了遇到月光就躲避的尴尬状况。他的忠诚是个筹码,他的家业也是一个筹码——还有他的心脏。

 

失去心跳的日子可真不好受,他冷冷地想,而他从没有忘记那种暖意。

 

 

【第四章】

 

 

  阿尔弗雷德最终没有去骑马,也没有去森林里打猎,托里斯和他谈完一些事后他便失去了游玩的兴趣,这种沉重的思绪就这样挂在他的心里,竟使步伐都不由得缓慢起来。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阿尔才回到宅邸,托里斯向他告别,转而走向花园的另一头去忙碌了,而格伦斯正在吩咐那里一个小个子的仆从去送信,见到阿尔后,他的脸上挂起了笑容,温和地说道,“小少爷,似乎心情不太好?”

 

  “噢……我想我是太累了。”阿尔耸耸肩,决心把话题岔开,“亚瑟呢?他还没和夫人讲完吗?”

 

  “少爷已经回房休息了,”格伦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您是打算去见他吗?”

 

 自然阿尔弗雷德在心底做了一番挣扎,不过随后他还是叹了口气,动动脖子,“也行,省的他又说我没教养,回来都不打招呼。”

 

 他们走上楼梯,穿过长长的廊道,顶部那些华美的装饰品看起来摇摇欲坠,这令阿尔时不时朝上偷望着,难道他们不担心这些漂亮昂贵的玩意摔下来吗?看看这地毯——他觉得自己的鞋子上满是污泥,一会儿那些仆从得花怎样的心思去打扫?不过很快这种小事就被他抛到脑后,阿尔弗雷德在格伦斯的示意下推开了门,坐在椅上的侯爵甚至没抬眼,只是发出一个模糊的招呼声,“我以为你会回来得更晚些。”

 

“我没去猎场。”阿尔径直坐下,双手背在脑后,“这里大的和迷宫一样。”

 

“谁在之前还心心念念着要去林子玩?”亚瑟将手中的书合上,阿尔发觉他总有看不完的书和信件,“明天我要去伦敦,你呆在这里,不许给姐姐添麻烦。”

 

“是不是你认为我只会添麻烦?”

 

“难道我说错了吗?”亚瑟一扬眉,“晚上我就会回来,你如果想四处逛逛,也是可以的。”他觉得自己难得宽容了一些,不过这并没有得到阿尔欢喜的回应或是冷嘲热讽,对方只是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这样的反应令亚瑟感到一点儿诧异,他便再次展开手中的书,稍稍放松地向后靠,“看起来你并不因此感到高兴,你需要吃点东西吗?格伦斯会替你准备的。”

 

“噢,好吧。”他点点头,听起来仍旧并不怎么上心的模样让柯克兰侯爵更加感到不解,但他并没有做深入思考,只是摆摆手让阿尔离开了。阿尔弗雷德推开门的时候朝他投来一瞥,亚瑟像是又把自己丢到书的世界里了,根本没有再看他一眼,他索性关上门,呼了口气。

 

 到了晚餐时间,一切就变得更加难熬,阿尔弗雷德简直是坐立不安,那张华贵的椅子硬的和砖块一样,甚至还冒着寒气,整张桌上摆着的精美食物就像画家细心描绘的作品,但阿尔没法咽下一口。亚瑟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奇怪的,就好像下午那场古怪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这让阿尔也稍稍放心了些。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总算看到了那位叫彼得的少爷,也就是罗莎的儿子,他看起来和亚瑟有些像,浓金的头发,粗眉之下是一双蓝眼睛,脸颊红扑扑的,阿尔很愉快地和他打招呼,对方居然没有什么少爷架子一般地回以灿烂笑容,这令阿尔感到有些吃惊。

 

“很久没见到亚瑟舅舅了,”罗莎说话的时候仍旧没有什么关怀的口吻,如同指示一般地对彼得说道,“要好好感谢舅舅,知道吗?”

 

“谢谢舅舅。”彼得说这话的时候亚瑟同样是面无表情的,好像和他完全无关似的。阿尔弗雷德不禁觉得贵族之间的亲情也太过于淡漠了一些——看,彼得的表情告诉他,他根本不喜欢亚瑟。阿尔叉起一块沾着酱汁的烤肉,他试图去享受美食,不过怎么也摆脱不掉这诡异的气氛。期间彼得咳嗽了几次,没等晚餐结束,罗莎便示意托里斯将他带下去休息,阿尔咬着调羹看着罗莎,又看了看亚瑟,他们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仍旧规规矩矩地用餐。这顿压抑的晚餐好久才结束,阿尔觉得自己的背都快麻了,要知道他一直保持着神经紧绷的状态,这简直让人头痛不已。

 

 他和亚瑟并肩离开了餐厅,上楼的时候他们非常默契地对下午的事闭口不提,但沉默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于是阿尔随口说道,“那个是你的侄子吧?他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喔,彼得他身体一直不好。”亚瑟模糊地回答道,“从小便是如此。”

 

“他不喜欢你。”

 

“我知道。”亚瑟意外地没有因为这过分直接的台词而生气,只是眯起眼说道,“这也是从小开始的了。”

 

“咦,你居然不生气?”阿尔惊讶地反问,“他可是你侄子诶。”

 

“又不是我的儿子。”亚瑟冷哼一声,“况且我待他已经仁至义尽了,看在姐姐的面子上。”

 

 显然其中又有一些难以表述的瓜葛,阿尔弗雷德觉得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全然是在挑战他的脑细胞,于是他只是跟着亚瑟慢吞吞地走着。廊道很长,而天色也暗了,月光逐渐地浮出,地毯上映着一个个方格子,亚瑟经过其中的时候他的衣服便下陷几分,他的影子看起来诡谲无比,但从他身边走过的几个侍从仿佛视而不见一般地照旧行礼,看来在这里,亚瑟的身份并不是秘密。阿尔觉得自己心底那个沉重的秘密又攀了上来,没错,托里斯告诉他的,并且亚瑟也会告诉他的一个秘密。只是他多少还是期待由亚瑟亲自说出口,但目前看来似乎不太可能。

 

“你是不是一点都不高兴?”亚瑟忽然问道,这样关切的提问让阿尔弗雷德差点走路不稳,直接摔下去,“怎么忽然这么问?”

 

“……没什么。”瞥见他的反应,亚瑟又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晚上不许乱跑,会影响别人休息,知道吗?”

 

“拜托这里哪来的人——”

 

“这是教养。”亚瑟哼了一声,他在房门口站定的时候,月光又一次笼罩下来。阿尔瞥见他露出的手臂和绸缎衬衫之下依稀可见的骨骼,将眼神移开,“好吧,祝你明天的伦敦之行能够顺利。”

 

 亚瑟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你总算会说几句顺耳的话了,”他推开门,“别去想多余的事情,你也有你的事要做,不是吗?”

 

 

  阿尔弗雷德早该明白了——亚瑟·柯克兰从不会透露一丝一毫的秘密,即便这与阿尔息息相关而也毫不例外。他的房间就在隔壁,阿尔心想,好在不用再忍受他那张看起来冷若冰霜的脸了。他瞥见窗帘之中滑进的月光,伸手将口袋里的金色十字架拽了出来。那抹金色在月光柔和地照耀下显出一股惑人的光芒,它在阿尔的眼底闪烁,它可真美,不是吗?阿尔弗雷德又将它小心地收进口袋,尽管他自己也讲不上什么原因,可他的的确确一眼就被它吸引了。

 

  亚瑟曾说他死去的母亲有一头色泽纯正的金发,笑起来非常温和,按照亚瑟的说法是一位有教养的淑女,不过阿尔又没见过她,仅仅从描述来想象他也无法在心底准确勾勒出她的模样,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深爱着她。他时常听见他那安妮阿姨絮絮叨叨地说他小时候——当然是他还没有记忆的时候——老约翰是怎样的辛苦、怎样一个人忍受着痛苦支撑起整个家,尔后经营农场,把它打理得井井有条。尽管老约翰不止一次认真地告诉他,这必须要感谢亚瑟,他的挚友,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他们一家没法过上这样还算踏实的日子。可阿尔不知道怎么形容亚瑟的眼神。每当提及他那不幸的母亲,他眼中总会流露出一种犹疑不堪的眼神,那不是普通的遗憾与缅怀,阿尔无法描述,也许那是懊悔。不过那个亚瑟·柯克兰怎么可能会懊悔?他又没做什么坏事……呃,不,他一直在做坏事,但大致上,阿尔仍旧算是感谢他的。

 

  只是,安妮阿姨也好,他的母亲也罢,甚至他那看起来有点老好人脾气的父亲现在都不在他身边,两位已经去了天堂,老约翰则在新大陆继续勤恳地守着他的土地。阿尔忽然觉得有点落寞,这令他一时间焦躁不安,难以入眠,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远,如果真有天堂的话,安妮阿姨和母亲也许正在结伴望着他,只是这个想法太不真实了。阿尔又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好吧,让他好好想想,鬼河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亚瑟如此避之不及,死一般的保守秘密,并且立下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誓约,这样一想,阿尔弗雷德更加难以陷入睡眠了。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拉开窗帘朝外看,天鹅绒制的帘子外是森林的边缘,周围是分散的装饰雕塑,苍白的天使塑像看起来有点儿恐怖。这种庞大的庄园从来不乏一些诡异的故事,他觉得有点冷,房间内的温度似乎是下降了些。

 

  啊,或许下楼找到仆人就能要杯暖和的果酒喝,英格兰这样潮湿的天气可真叫人不习惯,他忽然明白亚瑟阴晴不定的脾气从何而来了。阿尔随手披了件外套,接着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如果被亚瑟听见,想必又得挨一顿训了。不过幸好他距离楼梯较近,溜下去也没什么关系。在走上楼梯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特地回头看了看,确认亚瑟的门关的好好的,才敢大胆朝下走去。

 

  空无一人的宅邸显得非常苍凉,阿尔不知道用这个词语形容是不是恰当,总之,他现在觉得怪怪的,走廊上只有他的影子,踩在地毯之上的脚步没有任何声音,就像被黑夜悄然吞噬了一般。这儿有很多仆从,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伴随他的只有月光而已。阿尔越发觉得冷了,他凭着短暂的记忆寻找到通往厨房的走廊,这儿大的和个迷宫一样!上帝。他可不觉得这样豪华却又冰凉的房屋有什么值得钦羡的,简直是一个巨大的鸟笼,如果当个贵族就得受这样的折磨,他一定会想办法摆脱的。他蹑手蹑脚地走着,夜似乎更深了些。

 

  蓦地,他似乎瞥见一个人影快速地从窗外奔了过去,这令他几乎是立刻靠近窗户观察情况,但人影消失得极快,这让他一瞬间以为是幻觉,但当他再次回过头将视线凝聚在前方的时候,那个人影确实出现在他眼前了。他看不清对方究竟是谁,但是月光之下,拖到墙壁上的斜长影子却令他吃了一惊。那瘦的不似人形的影子他再熟悉不过了,普通人的影子不会是这样纤细古怪,而他只在亚瑟身上见到过。

 

  “亚瑟?”阿尔弗雷德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他得自认倒霉了,至少早晨他做好了挨一顿骂的准备,人影朝他靠近了一些,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是背后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阿尔一回头,再转身的时候人影竟不见了。

 

  “嗯……琼斯……先生?”下来的人是彼得,他仿佛也是难以入眠,睁着一双蓝色的眼睛,疑惑地看着阿尔。阿尔弗雷德愣了愣,好半天才说道,“嗨,冷得我有点睡不着,下来走走。”

 

  “噢……我想可以去找本尼或者玛格准备热牛奶……”小少爷这样说道,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阿尔正想劝他回去休息的时候托里斯从后头紧张地奔了过来,一脸担忧,“彼得少爷,您怎么起来了?夜里凉的很,我正想给您加条被褥……”

 

  “我想喝点热牛奶,”彼得回答,托里斯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不由得叹了口气,阿尔想作为仆从可真是辛苦,一心得为主人着想不说,夜里都没法安心休息。

 

  “那么麻烦您前去餐厅等等……琼斯先生也要一起吗?”托里斯问道,阿尔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就麻烦你啦!”他说着走到他身边去,彼得一个人走在前头,阿尔便小声地压在托里斯耳边问道,“刚刚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奇怪的人?”托里斯怔怔,随即摇头,“不,没有。”

 

  “噢……大概是我眼花吧。”阿尔随口说道,但他依旧感到诧异。如果那是亚瑟的话,他为何在那里却没有发出声音?也许他得到早晨亲自向他求证才行。阿尔弗雷德这般提醒着自己,暂时忽略了空气中弥漫的怪异。

 

 

  在温热牛奶的帮助之下,阿尔弗雷德睡了一个好觉,他没有做恶梦,也没有再想东想西,脑袋里那些杂乱的思绪也好像消失了,这导致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大半。阿尔忽然想起昨晚遇到的人影,这令他几乎是立刻冲下楼,但令人失望的是,他才刚刚踏上走廊,便瞥见亚瑟坐上了马车离开了宅子,格伦斯也跟着走了,阿尔弗雷德不禁叹了口气。

 

  “睡得还好吗?”背后传来公爵夫人友好的询问声,阿尔弗雷德回过头,柯克兰的姐姐穿着一条华贵的墨绿色长裙,雪纺的袖口上缀着繁复的细纱,光线之下,那绿色像极了她的眼睛。亚瑟也喜欢墨绿色,他们姐弟俩的爱好还真是惊人的相似。她应该起得极早,但脸上看不出任何疲惫的神色。阿尔抓抓脑袋,那缕难以梳平的头发又一次翘起,“不得不说真是超舒服的大床,呃,谢谢您,夫人。”

 

  “比起颠簸的船只要好多了,对吗?”罗莎微眯起眼睛,阿尔猜测她的视力多少有些下降才常常露出这种看起来轻蔑的表情,但她的语气很得体,阿尔也听不出里头揶揄的意味,只是点点头,“我小时候还睡过马厩呢,亚瑟找到我的时候都快气死了。”

 

  显然,出身尊贵的公爵夫人看起来是不会明白其中对阿尔而言的乐趣的。于是她温和地笑了笑,绿眼睛之中流露出了一种软和的光芒。这种表情从未出现在亚瑟的脸上,可以说是非常有魅力,阿尔多少有点受宠若惊,讲话也有点结巴了,“呃,当然,我想您是没有这种经历的……”

 

  “不,”出乎预料的是,罗莎否认了他擅自的推断,阿尔弗雷德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您也睡过马厩?!”

 

  罗莎扬扬眉,说不上是什么表情,“那是亚瑟……他倒是没睡过马厩,不过在他小时候可不止一次偷溜出去了,有一回他甚至在黄昏时分一个人钻进了树林,整夜没有回来,全庄园的人心急如焚地找了他一夜……”说着她轻笑出声,仍旧维持着优雅,“自然后来他回来了,浑身脏兮兮的,像是掉进了泥潭一样,父亲气得关了他两个月的禁闭……之后我偷偷去问他去干什么,你猜他说什么?”

 

  阿尔成功地被挑起了好奇心,“什么?”

 

  “寻找妖精。”罗莎的表情更加温和了,“听起来真是有趣,不是吗?”

 

  “天!这是亚瑟?”阿尔弗雷德讶异地喊出声,“哦不,看他现在的样子,我可真是难以想象……那他找到妖精没?”

 

  “这你可以去问他本人。”罗莎回答,“要知道,时间是会改变人的……”她的口吻又变得有些不冷不热,看上去她多少有点缅怀过往。阿尔弗雷德同样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种名为懊悔的情绪,但那实在消失的太快了,几乎是转瞬即逝。正当阿尔还打算说什么的时候,罗莎率先说道,“还没吃早餐吧?聊天的话,我们可以去餐厅慢慢聊。”

 

  “能告诉我更多关于亚瑟的事吗?”阿尔弗雷德很快找到了新乐趣,罗莎眨眨眼,笑容可谓是狡黠了,“当然,我很乐意分享,”说着她回过身,做了个手势,“走吧。”

 

 

  走下马车的时候,亚瑟深呼吸,他可是许久没有返回伦敦了,习惯了PR的空气和蓝色的天空,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雾蒙蒙的。他抚平了自己的外套,检查了自己光亮的靴子,从格伦斯手中接过了手杖,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完美。这是伦敦近郊的一处小庄园,隐藏在一片松林之后,一条窄而清的小溪穿过整片林子。他朝前走,格伦斯紧随其后,越朝里走,绿色便越加浓厚,周围非常安静,他可以听见林中鸟儿低低的鸣叫和扑打翅膀的声音。不过亚瑟并没有走向庄园,而是沿着溪流走着,绕过几棵高大的松树,亚瑟瞥见了几个穿着考究的侍从站在附近,见到亚瑟后他们想转身通报,却被他伸手阻止了。他凭借自己的直觉继续走着,直到视线之中落入了一个年轻挺拔的影子,对方正端着猎枪,似是在瞄准林中的鸟儿。亚瑟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一会儿,枪声响起,一只鸟儿应声落下,他才赞许地鼓掌,“好大的一只灰雀,威廉殿下。”

 

  “喔,上回我打中了一只更大的斑鸠。”被称为殿下的年轻人转过身,他的个子比亚瑟还要高一些,浓眉之下是一双浅蓝色的眼珠,额角有一条细小的疤痕。他愉快地向亚瑟伸出手,“许久未见了,柯克兰侯爵,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殿下的枪法又进步了,”亚瑟微笑,“恭喜您。”

 

  “您知道,论枪法我可比不上兄长。”威廉回答道,“见到您可真是令人高兴。”

 

  “我想这回您会给我带来好消息,对吗?”亚瑟问道,威廉只是将枪交给身边的侍从,接着抬手示意他边散步边谈话,“您来伦敦之前想必也知道情况了,这回的出海计划已经备好了资金,船只也已经就位,只是……”

 

  “您的兄长提议把机会让给他人,是吗?”亚瑟毫不意外地扬扬眉,“我能猜到原因,出资的商会大都是达恩利殿下的朋友。”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威廉的眉头拧起,他的神色透着深深的不安,“兄长之前一直和商会的人见面,这其中的事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您拥有财产,并且在英格兰颇有影响力,我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兄长是即将继承王位的人,他……”

 

  “他想拿走我的心脏。”亚瑟淡然接口道,“我明白这一点,看起来这玩意可真受欢迎。”

 

  “这是权力。”威廉的表情有点沮丧了,这令亚瑟不禁勾起嘴角,“别露出这种表情,殿下,您只要做好您的本份就可以了。”

 

  “事实上,我会尽力替您争取机会,我想拿到它并不成问题,”威廉抬眼看着他,“心脏的话,您明白,这是规则的底线了。”

 

  “哦,当然。”亚瑟了然地扬眉,“殿下,”他看起来不卑不亢地说道,口气之中却没有那种彻底的尊敬,“我答应过的事不会反悔……只要我能再次前往鬼河,机会来了,我就不能放弃,否则恐怕这机会错失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这也许是某种意义上的心声,亚瑟露出了笑容,但他确实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感到一些焦躁,他的家业被人盯着,他的心脏成为了一个筹码,自由?不,他一直就没有自由。因为他早该死去了。

 

 

 

  亚瑟的心情看不出是好是坏,但他回到宅邸的时候的确一言不发,房内蔓延着压抑沉闷的气息,公爵夫人暂时不在厅中,因此阿尔弗雷德从外头晃了一圈回来之后便有些吃惊。他今天仍旧没法去打猎(哦,谁让他昨天错过了机会呢?),因此非常无趣地在花园里散步,陪夫人用了午茶,然后他便花了大部分时间在宅子里走来走去。他没有再看到彼得了,托里斯一天都没了踪影,阿尔弗雷德觉得这可真是无比的折磨。在看到亚瑟的时候,他多少在心底松了口气,总算有个可以和他讲话的家伙了,不是吗?

 

  “嘿亚瑟,”阿尔的口吻也不禁轻松起来,带了点玩笑的意味,“怎么板着张脸?谈崩了?”

 

  “你那么希望我失败吗?”亚瑟拧着眉反问,“只是事情比较复杂……我得花点时间好好布局一下而已。”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阿尔提议道,要知道他可是无聊透顶,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出航,同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探险,这漫长的准备工作让他非常厌烦,况且,亚瑟又摆出了那副保守秘密的模样,这一点实在令他感到恼火。亚瑟开口想要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又变了样,“也许会有……但我暂时还没主意。”

 

  “噢?”阿尔弗雷德感到惊奇一般地睁大眼睛,“你没开玩笑吧?你今天是跑去和什么大人物见面了对不对?好歹把事情告诉我个大概嘛。”

 

  亚瑟的表情又变得很奇怪,他沉下脸,眉头撞击在一块,看起来他正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困扰的问题。半晌之后,侯爵总算抬了头,他示意格伦斯给他备茶,一边朝着餐厅走去,“你先过来……容我再想想。”

 

  “……”阿尔体会到了一种兴奋感,也许这是因为即将体验到秘密的剥离,并且是由亚瑟亲自告诉他,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不过,这是否也代表了事情超出了亚瑟的控制范围?不,管它呢,他才不想理会这么些麻烦事,阿尔弗雷德只想介入其中,不止是亚瑟喜欢掌控一切,他也喜欢这样,否则没有实感地忙碌着着实让人觉得不安。亚瑟发出了一阵略感不悦的哼声,他边走边低声说道,“我能相信你,对么?”

 

  “当然。”阿尔弗雷德回答得不假思索。亚瑟的表情显得更加怪异,那实在太难以形容了,他是在感到欣慰吗?不,又没那么简单,但是分析表情并不是阿尔所擅长的,他只擅长直觉,所以他只是想了几秒便放弃一般地岔开话题,“说起来,你昨晚有出门吗?”

 

  “为什么这样问?”

 

  “哦,我昨天晚上睡不着,呃,出来走了走,”阿尔注意着他的表情,还好没有生气,“结果在走廊上看到一个影子……和你超像诶。”

 

  “和我很像?”亚瑟似乎有点诧异,“什么叫和我很像?”

 

  “影子啦,月光下的影子。”他说道,“不似人形。”

 

  虽然他难得使用了一个比较优雅的词汇,但显然仍旧没让亚瑟感到愉快,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丝不快,“你冒犯我了,阿尔,这回可以原谅你……不过我昨晚可没出过门,你是不是看错了?”

 

  “看错?”他怔了怔,当然,他怎么可能看错?可是亚瑟的表情并不像是撒谎,这令阿尔弗雷德不由得心生疑虑,不是亚瑟的话,还有可能是什么人?

 

  “好吧,也许是我太累了所以看错了。”他最终说道,亚瑟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便没有再说话。他们走到餐厅,格伦斯已经命人备好了红茶,亚瑟看起来稍微高兴了些,“没有比一杯红茶更令人愉快的事了。”

 

  “说重点,”阿尔弗雷德催促道,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亚瑟究竟想说什么秘密了,“我可不想错过什么事,一定很重要,对吗?”

 

  “事实上,今天我去见了威廉殿下。”亚瑟说出一个对阿尔弗雷德而言尚算模糊的名字,“你不用管他是谁,你还记得上回在约克号上遇到的火灾,嗯?”

 

  “英雄会记得一辈子的,”阿尔弗雷德回答,他肯定不会忘记那样惊险的回忆,“你知道是谁了?”

 

  “我一直知道是谁。”亚瑟端起茶杯,故意没有去看阿尔弗雷德,“好了,我接下来得说一个比较长的故事,阿尔弗雷德,二十年前我受到王室任命出发去了鬼河,当然那时候还是以柯克兰侯爵之子的身份,”他顿了顿,“但是在我历经艰难抵达鬼河之后,不幸地出了事故。”

 

  “什么事故?”

 

  “叛乱。”亚瑟轻描淡写地说道,“相当规模的叛乱,哦,你没见过鬼河,在那儿,只要是正常心智的人类都会被财宝所迷倒,所有的水手彼此刀剑相向,我也因此受了伤,一路狼狈地想要逃到海边,坐上船离开那个诡异的地方,但是一切并不顺利,有人不断追逐我,那已经是黑夜了,我最后气喘吁吁地奔至鬼河,然后非常不幸的跌了进去。”

 

  “哦天。”阿尔弗雷德倒吸一口冷气,他可无法想象当时慌乱的场景,但亚瑟只是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自然,起先我们都有听过鬼河的传说,可那不过是个传说而已,不是吗?”他冷笑道,“后来我醒来的时候发觉一切都变了样,我在昏迷之中被人送到了新大陆,并且被恶劣地埋在了棺材里,足足半年多,要不是你的父亲碰巧在墓地将我挖了出来,我大概得在棺材里待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

 

  “你知道是谁把你埋起来的吗?”

 

  亚瑟微微一笑,“我没有直接证据,不过这不妨碍我寻找他。”他搁下茶杯,“我没有心脏,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心脏被人拿走了,而根据传说我明白了一个事实,谁拿走了我的心脏,我就必须听命于谁,否则……”

 

  阿尔屏住呼吸,亚瑟这回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一些,“我就再也没法成为人类了。”

 

  再也没法变成人类,阿尔弗雷德明白这对于亚瑟的意义,没有心跳,不会死亡,没法正常在月光之下行走……这大概是最好的惩罚。亚瑟眨眨眼,他的口吻仍旧不冷不热的,“除非我能把心脏拿回来,我想也许这是为了惩罚人的贪婪,或是死亡,尸骨无存,或是如我一般行尸走肉,去过鬼河的人永远不会忘记那里。”

 

  “所以你的心脏现在……在谁那里?”阿尔弗雷德咽咽口水,“嘿,这可是一笔好买卖,只要控制你,不是等于拥有了几乎全英格兰的权力?”

 

  柯克兰侯爵优雅地勾起嘴角,“你总算讲到了重点。没错,所以我现在替王室效命,不计代价的忠诚。当然这对我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只是效忠的对象不同,对那些掌权者而言也是一个麻烦,喔,这不需要讲太多,但是事实上有人干涉其中,真是非常的惹人厌烦。”

 

  “是贵族吗?”

 

  “不,甚至不是英国人。”亚瑟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绿色的眼睛像极了野狼,“他雇佣了王耀,想要抢夺真正的地图,千方百计地想要前往鬼河,尽管那是一个危险之极的地方,但是其中的财富甚至足以塑造一个国家。”他的声音又转而沉下来,“同样,还加上我的心脏,谁不希望夺走英格兰呢?”

 

  阿尔弗雷德的大脑高速运转着,他现在明白亚瑟的苦衷了,自然,他一直觉得亚瑟过得称不上快乐,虽然他有大把大把的金钱,并且堪称不死的生命也足以让他挥霍这些财产,但他始终像是活在一个笼子里一般。他不知道所谓的人类对亚瑟而言究竟有什么诱惑,因为他不懂;他暂时也不想弄明白。但他至少弄清了一点,亚瑟的心脏至关重要。

 

  “如果你把心脏拿了回来呢?”阿尔忽然想起了这一点,“以及,你为什么要立下那么多古怪的约定?你应该很想回到鬼河解开诅咒,对不对?”

 

  “等拿到了再说吧。”亚瑟毫不介意地说道,“我难以解释这些约定的来源,人要给自己留有一些空间,不是吗?”

 

  看起来亚瑟并不愿意说这一点,阿尔弗雷德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朝微凉的红茶里倒了牛奶,随便搅拌了一下后喝了一口,“好吧,接下来换我提问了,上回托里斯偷偷告诉我了一件事,他说你会说给我听的——你和你姐姐之间有什么纠葛,对吧?”

 

  这回换亚瑟吃了一惊,他抬眼看着他,“你了解到什么地步?”

 

  “唔,他说你曾经想要杀了她。”阿尔弗雷德的神色有点冷,“是实话吗?”

 

  “……”亚瑟不动声色地继续端起茶杯,但只是维持着这个动作而已,他的手僵在空中,脸上的表情最终化为无奈的笑容,这大概是他最体现内心的举动吧。阿尔弗雷德又喝了一口过甜的奶茶,“今天我和夫人聊过啦,你们明明感情不错,至少以前不错,她还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呢。”

 

  “时间是会改变人的。”亚瑟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回答道,“抱歉,阿尔,我承认这件事是真实的,但原因请原谅我不想回答。”

 

  “你甚至能对你的亲姐姐起杀意……”阿尔弗雷德呢喃着说道,亚瑟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他言语之中的一丝戒备,这令亚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你在想什么?”

 

  “不,没什么。”他爽快地把红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总之我明白你的无奈了,嗨,不过我可是英雄啊,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帮忙,相信英雄吧,哈哈。”

 

  亚瑟的神色仍旧没有放松,他稍稍缓和了一下表情,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深深叹气,“也罢……你是英雄,恩?”

 

 

 

【第五章】

 

权利就是力量,这是自古以来的权力之争。当然毋庸置疑,人心之中本就寄宿着杂念,争夺、嫉妒和侵略,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自从从鬼河回来之后,亚瑟便失去了睡眠,同样他也失去了真正的梦境。这可能是一件好事,他不用重复那可怕的经历,反复享受跌进鬼河的痛苦可不是一件好事。但这并不代表遗忘,他只要沉下心,就能回忆起那睁开眼的感觉,潮湿的棺材里落着土,什么都看不见,有的只是黑暗而已。相信?他的脑海里钻出阿尔方才对他说的那个单词,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一般地微笑起来。

 

“给我备好红茶。”亚瑟回到书房之后又一次对格伦斯吩咐道,接到命令的管家顺从地退下,很快房内只剩下他一人了。外头仍旧很安静,同时天边已经泛出了深青色。夜晚即将来临,这意味着令他无所遁形的月光也将又一次蔓延,这是一个美丽的诅咒,月光真是恶毒的东西。亚瑟抽出一张装饰着边纹的精美纸张,迟疑了几秒之后他动手开始写信,是时候开始安排计划了,他的胸膛空荡荡,那里必须要有什么东西来填充。他方才把足够多的秘密告诉了阿尔弗雷德,当然他仍旧有所保留,有些事他尚且介意着。亚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执念有多大,他无时不刻不想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金钱对他而言没有诱惑,也许是因为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他还缺什么呢?他从来不是一个权力魔鬼,那不过是形形色色的人物加诸在他身上的标签。

 

他心里也许是有仇恨的,真的,仇恨的应该是那份欲望所怂恿的愚蠢行为,为此付出的代价牺牲了他的全部。他可谓是用血和肉吸取了教训,但何时才会停止?仿佛耳边又响起了厮杀的声音,匕首掉在地上,这一切并不是恐惧,而是赤裸裸的真实。

 

红茶放到眼前的时候亚瑟的神色柔和了几许,但非常不幸地是他就算饮下红茶也没法尝出它的美味。格伦斯站在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道,“少爷还是有很多事没有告诉小少爷呢。”

 

“说了又有什么用?”亚瑟暂时将笔插进墨水之中,“他没有知道的必要……说了也许一切都挽回不了了。”

 

“您还在为琼斯夫人的死感到自责吗?”

 

“……这个词语不适合我,以后别再用了。”亚瑟微微抬眼,“过去的事我不想考虑,我只有一个目标,不是吗?”

 

格伦斯露出了笑容,“是的,少爷,您会成功的。”

 

 

阿尔弗雷德决心去外头走一圈,运气够好的话,他也许能够弄明白那个诡异的影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要知道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既然亚瑟不愿理睬他这个发现,那就靠他自己发掘好了。他下去用了晚餐,意外地发现亚瑟并没有参加,这令他感到有些诧异,虽然侯爵大人根本不用食物这种东西来维持生命。罗莎似乎对他格外的好,彼得也是,尽管这亲爱的小公子脸色仍旧很差,不过双眼倒是熠熠生辉。他们在亚瑟缺席的状况下吃了美味的牛排,甚至还喝了点红酒。自然罗莎规规矩矩地没有碰,这令阿尔弗雷德怀疑也许柯克兰一家都不擅长和酒精打交道。用餐结束后,阿尔没有直接回房,而是穿过长长的走廊,径直走向通往树林的后门。没有仆人阻拦他,他的脚步显得轻松而且愉快,他只是去散个步而已。并且阿尔的直觉告诉他,可能那林子里有些什么。但这并不是什么确凿的证据,阿尔也只能想想而已。可当他刚刚才到后门口,便听见嘈杂的声音从隔壁房间的露天阳台传来,仔细一听竟是彼得。

 

“我讨厌你!”孩子的声音有点发颤,但那的确是彼得的声音没有错,阿尔弗雷德不由得顿住脚步,稍稍朝后退了些,透过窗户恰巧能看见烛火通明的阳台。彼得小小的背影在黑夜之中显得有点模糊,不过阿尔仍旧看见了他,还有对面站着的罗莎。

 

“每次都这样!我说什么都不听!”他大喊道,“你从来不拿我当回事,死了算了!”

 

阿尔赫然听见有东西摔下的声音,仔细一看,似是罗莎被惹怒了,高贵克制的公爵夫人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彼得一巴掌,而孩子后退躲避的时候顺手推翻了椅子。阿尔弗雷德顿感不妙,这样的吵闹声甚至将亚瑟引了下来,他匆匆地走下楼梯,不意外地看到走廊上的青年,“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夫人和彼得吵架了。”阿尔回过头,接着又将视线转移到了阳台上。亚瑟朝他走过来,但就在这时,彼得似乎是用力擦了擦泪,忽然翻过不高的阳台栏杆,踉跄几下后径直朝着树林跑去。这突发状况令夫人一下子变得非常慌乱,她几乎是立刻奔到栏杆边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要去哪儿!快回来!”

 

但彼得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路狂奔而已。阿尔顿觉不妙,那可是树林!难道这家伙打算跑到那种危险的地方吗?他回过头看着亚瑟,他的脸色非常难看,而外头传来仆从们的呼喊声,焦急不已。

 

“……夜晚的林子很危险。”亚瑟顿了几秒后沉声回答,“这儿与猎场连接,虽然没有什么猛兽,但是……”

 

“我也帮忙去找他。”阿尔弗雷德打断他的声音,他忽然涌出了一阵奇怪的正义感,“反正英雄可是从小与森林为伴的。”

 

“这种事由仆人去做就可以了。”亚瑟拧起眉,不动声色地拒绝了他,“我刚刚说了,那里很危险,最好不要跑出去。”

 

“但是多个人就多份力嘛。”阿尔弗雷德比了个手势,“好啦,你应该得去安慰夫人不是吗?况且你又不能出去,今晚月色不错。”他瞥见亚瑟略带威胁的眼神,便直接推开后门走了出去,“对了,顺便借一匹好马用用,否则太容易迷路了!”

 

亚瑟脸色阴沉地看着他,看到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后,他只得同意道,“好吧,我会告诉姐姐的……”他又皱眉,像是在考虑怎么形容比较恰当似的,“以及找到彼得后一定要确认他的身体,我是说他身体状况很差,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带上这个,”亚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扔过去,“一旦他出了什么事,立刻给他吃上。”

 

“意外的……你很关心他啊。随身都备着药吗?”阿尔弗雷德有点诧异地接过瓶子,“唔有股味道。”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亚瑟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是又叮嘱道,“记得给我小心一些,尤其是不许惹麻烦,还有,林子的另一边是河岸……要当心。”

 

“我会善待马儿的,说不定它们会爱上英雄哦。”他奔跑着离开的时候像是听见了亚瑟的一阵冷哼,不过这根本没有关系。当务之急得找到那个小公子。黑色的林子显得有点可怕,阿尔弗雷德穿过后花园的时候瞥见了在窗户那儿看到的天使塑像,这两尊美丽的塑像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冰冰冷冷,老实说和亚瑟的表情像极了。

 

“如果真的有天使的话,”阿尔喃喃道,“那就保佑英雄吧。”

 

他快步跑到马厩那儿,和仆从解释之后得以拉开门。马儿们异常乖巧地望着他,这令阿尔弗雷德的心情变得一下子非常舒坦,他是农场主的儿子,马儿怎么难得到他?

 

“好伙计,”他一眼看中了一匹高头的黑色大马,那油亮的背脊着实吸引人,“嗨,愿意和我出去溜溜吗?”他轻声说道,“虽然你真正的主人也许会不高兴,不过只是一会儿,对不对?”

 

实话而言阿尔弗雷德仍旧有些担心,虽然之前他也来过马厩几次,但是这些家伙们能不能记得他还是一件令人困扰的事。可那匹漂亮的马儿只是顺从地低下头,接着晃了晃脑袋,轻轻摆动着尾巴,阿尔弗雷德顿时感到一阵喜悦,他几乎是立刻将马儿牵了出来,一边拍着它一边呢喃道,“拜托你啦,伙计,就靠你找回彼得了。”

 

说着他翻身跨上马背,仆从们跑的跑,喊的喊,一派慌乱的景象。阿尔弗雷德一夹马肚,他的眼光可真是不错,这匹马儿听话极了。在奔跑的时候,他仿佛听见了罗莎愧疚的哭泣声,他不知道那位小公子为何会和夫人吵了起来,尽管这对母子的关系的确有点奇怪,但阿尔觉得罗莎是很爱彼得的。也许这期间也有什么贵族的秘密吧——阿尔想,贵族真是无聊透顶。他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树林,惊起一群鸟儿,这片森林令他想起了家乡,在他家的农场周围也有这样高耸的树林,并且对于阿尔弗雷德而言,他的童年和树林是摆脱不了关系的。穿梭在林间让他心情不由得放松,扑面而来的风凉飕飕的,阿尔弗雷德稍稍伏下身子以避开树枝,好运会跟随他的,当然。

 

尽管彼得已经跑了许久,但依照他的体力不可能钻进林子深处,阿尔很快让马停下,接着翻身跳下,他相信这匹马儿一定可以感知到主人的气息,这多少也是个帮助,脚底下踩过许多细碎的植物,还有不少落叶,而风是越来越冷了。阿尔弗雷德听见背后有仆人呼喊的声音,想必他们也走进了树林。可是这树林看起来比他想象中的更大,黑漆漆的没有一条明确的道路。唯一庆幸的是月色姣好,阿尔可以看清前面直立的树木,只是这小公子也太灵活了点,全然没有任何踪影。

 

刚刚亚瑟似乎欲言又止。阿尔一边搜寻着一边想,马儿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似乎也在寻找自己的小主人。彼得的身体状况不好,这一点阿尔弗雷德早有怀疑,只是他究竟是生什么病?罗莎和亚瑟从未和他提起过,当然这算是别人的家事,他没什么权利过问,不过阿尔隐隐觉得彼得刚刚和罗莎的争吵一定和这个有关,况且亚瑟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药瓶本身就很值得怀疑了。但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没法拼成完整的.风忽然变得猛烈,树叶沙沙的响声构成了整个夜晚。树叶随风打在他的脸颊上,感觉很痛,不过阿尔弗雷德只是伸手挡了挡,也不顾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

 

“彼得!”他大声喊了起来,希望那惹麻烦的小公子能够听见并且给予回应。不过结果令他有点失望,除了风声之外什么都没有,阿尔弗雷德继续朝里走着,难道这家伙跑到林子深处去了?

 

“嘿伙计,”他扭头看着身后的马,“有感觉到你家小主人吗?”

 

马儿摇摇尾巴。

 

“……好吧。”算是给英雄的一个挑战,阿尔弗雷德又重新打起精神开始找寻彼得。总之,他觉得贵族真是彻头彻尾地令人厌烦,他们总有那么多的规矩,总有那么多令人厌烦的事要做,这就像无形的枷锁一般叫人喘不过气。他踢掉一块石头,仿佛是把心里厌烦的部分除去似的。阿尔弗雷德四处望着,该死的,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难道他没有跑到树林里?不,他刚刚可是亲眼看到的……

 

忽然,背后的马儿发出一阵嘶鸣,这令阿尔弗雷德惊讶地回头,强壮的马儿似是要挣脱他的拉扯,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地甩着头。阿尔立刻翻身跨上马,几乎是瞬间的,马儿撒开腿朝着反方向疾驰而去。那的确也是树林的范围,但是靠近河岸,阿尔心里登时钻出一个不妙的想法。树枝擦过他的衣服,阿尔弗雷德不得不时刻小心,河岸距离有点远,马儿跑了一会儿后却慢慢放缓了脚步,他只看见河边闪烁的影子,树丛之间依稀看到人的轮廓。

 

是彼得吧?阿尔正打算高声呼喊的时候却看到了另一个影子逼近,直觉告诉他那并不是什么仆人,这使他倍感好奇。他悄悄地将马儿拴在一棵树上,随即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这儿地势稍高,河边并没有什么树木遮挡,看起来非常清楚。阿尔果然看见了彼得,那孩子蹲在河边,而他的身边的影子斜长而又怪异,简直像是……

 

“托里斯!”彼得冲着靠近的人影喊起来,他立刻站起身,踉跄了几步后朝那个人影奔过去。阿尔弗雷德赫然看到了那位温和的侍从。没错,那的确是托里斯,可他伸出的双手竟是和亚瑟一样的白骨,阿尔弗雷德清晰地看到他挽起的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臂全然没有一点皮肤。而彼得竟像是毫不介意一般地跑到他身边,喘着气说道,“你来了就好……答应过我的事做到了吗?”

 

“放心,彼得少爷。”托里斯蹲下身,那只嶙峋的手就这样搭在彼得的肩膀上,“您的要求我已经完成了,现在就跟着我走吧。”

 

“不会被发现吗?”彼得的声音有点发颤,“会有很多人的吧……”

 

“没有关系,少爷。”托里斯信誓旦旦地说道,“抓紧时间吧,趁现在大家都分散开了,否则您就没法离开这里了。”

 

离开?阿尔弗雷德登时感到不妙。他瞥见彼得点了点头,然后托里斯吹了阵口哨,这使得阿尔背后的马儿不安地甩着头,蹄子擦过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紧接着,阿尔注意到另一头的林子里冲出一个影子,浑身雪白,骑在一匹漂亮的棕色马儿上,那头白金色的长发在夜空中飞。那是在约克号上遇到的姑娘!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们要带走公爵夫人的儿子!阿尔后退一步解开了马儿的绳索,示意它立刻返回寻找主人,灵性的大马很快折身,消失在了夜幕里。

 

不知道它会不会让亚瑟明白自己遇到的状况啊,但他好歹得相信一下。阿尔弗雷德十分庆幸自己至少带了枪,可现在这样冒然地冲出去并不是上上策,况且对方有那个托里斯,他竟然和亚瑟一样不死,麻烦可就大了。

 

拖延时间吗?阿尔的眼睛扫过周围的树木和石头,看来只能这么做了呢。

 

 

 

“为什么您和彼得会吵起来?”亚瑟冷冰冰地看着他的姐姐,“这可不像您做出来的事。”

 

他这番口气着实讥讽,然而罗莎却没有功夫去理睬。她只是站在露天的阳台上,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夜风是很冷的,不过公爵夫人似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般,撑着栏杆呢喃,“我知道是我的责任……够了,不必再提了。”

 

“……莫名其妙。”亚瑟毫不客气地总结道,仿佛他丝毫没有同情似的。诚然他对这位尽惹麻烦的外甥没有什么好感,但他毕竟是罗莎的儿子,未来继承爵位的少爷。他不得不强压下心中浮起的焦躁,亮堂堂的房内烛火摇曳,亚瑟凝视着她的背影,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外头传来惊呼声,“夫人!克里安跑出来了!”

 

“克里安?”公爵夫人有些惊愕地看着草坪上被人团团围住的黑马,“为什么它会——”

 

“……阿尔弗雷德。”亚瑟的脸色一沉,“看样子出事了。”

 

“什么?!”罗莎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但亚瑟并没有进一步解释,他只是径直翻过栏杆,随手夺过侍从身上的长剑后他便毫不犹豫地上了马,甚至没人能够即时阻拦,克里安又一次撒腿狂奔起来,亚瑟不得不控制自己的平衡,在月光之下骑马对他而言着实是个挑战,而这匹黑马的速度极快,一头冲进了树林里,朝着河岸不停地奔跑。亚瑟的心里涌出种种不妙的猜测,阿尔弗雷德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对付的事,才让克里安来通知他。

 

这家伙都难以对付?难道是……

 

容不得他多想了,马儿径直穿过榉树林,月光让他的身子变得轻飘飘的,而亚瑟已经看到了粼粼闪光的河水。在冲出树林的那瞬间,他听到了枪声。

 

蠢货。亚瑟急忙拽住绳子,让尽职的黑马停下,接着他立刻狂奔,一路冲下了略高的堤岸。映入眼帘的是阿尔弗雷德,他站在另一侧,而对面则是彼得以及托里斯,和另一个同样骑着马的姑娘。听见脚步声后,阿尔立刻回过头朝他招手,亚瑟敏锐地注意到他手臂上的擦伤,而托里斯手中握着枪。

 

“你总算来了!”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听起来倒没有受伤的感觉,“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

 

“闭嘴。”亚瑟冷冷地打断他的发言,一手拔出了剑。他看到了躲在托里斯背后的彼得,而那孩子的眼神忽然变得非常惊恐,他才想起现在是在月光之下,他的身子和托里斯没有任何区别。

 

“看来我似乎阻止了什么。”亚瑟朝前踏出一步,打量着曾经的侍从,“我也没想到家仆竟打算拐走少爷。”

 

“您应该记得我的,阁下。”托里斯温和地说道,“20年前我随您一起出海,当然,我想您一定不记得我了。”

亚瑟听见阿尔弗雷德深呼吸的声音,他肯定猜到个大概了,不过现在这种状况也没法多做解释。他继续朝前走着,微笑道,“老实说我真的不记得你了……但现在我想起来了,罗利纳提斯,对么?你变了不少……竟然瞒过我了。”

 

“抱歉那时候并没有用本名,当然,为了不让您发现我也花了点心思。”托里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对不起,阁下,我现在得带彼得少爷离开。”

 

“你没有监护人的允许。”亚瑟将剑指着托里斯,嘴角上扬,“这不是什么公平的斗争,把彼得交过来,否则……”

 

“否则什么?”他垂下眼,“阁下,你我都是一样的不死人,没有威胁的意义,况且是彼得少爷要求我带他离开的。”

 

像是应征托里斯的话语似的,彼得用力地点点头,他的手抓得更紧,并且鼓足勇气一般地喊道,“我要离开这里!我自己决定的。”

 

“你明明在害怕我。”亚瑟冷漠地嘲笑道,“但是却不害怕他?他和我分明是同样的怪物。”

 

“那不一样。”彼得的声音有点颤抖,“……你……根本不会照顾我,而托里斯会。”

 

这句话显然起到了不妙的效果,就连阿尔弗雷德都可以感受到亚瑟身上的怒意了。当然,方才他就尝试尽可能地把彼得救过来,只是他付出了好几颗子弹也没有伤到对方一丝一毫,反而因为不敢伤害彼得而让自己受了伤,对方本可以立刻离开,但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好像是在故意等待亚瑟似的。这种感觉让阿尔弗雷德非常不适,他说不清为何,总之他想这背后有着别的阴谋。

 

他感觉不到轻松。那个浑身雪白的少女像是发出了一阵冷笑。她忽然弯下腰,一把揽过彼得后将其抱上了马,接着狂奔而去,而托里斯·罗利纳提斯则趁着这空当,直接钻进树林没了踪影。阿尔弗雷德立刻掏出了枪,但这被亚瑟阻止了,“彼得还在上面……不许瞄准。”

 

“他被带走了。”阿尔喃喃道,“嘿,你的侄子他……”

 

“我们只有两个人,对方早有准备。”亚瑟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烦躁,“回去……我本来就没有做好带他走的准备。”

 

这让阿尔弗雷德觉得一下子很不爽。他不知道怎么描述心底这忽然涌出来的复杂感受——也许是因为那一瞬,他从亚瑟的眼中瞅见了一种堪称冷漠的东西,而这的确是存在着的,无情的,并且他意识到无法阻挡。他只得拉下自己的衣袖,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亚瑟的视线落了过来,看起来他有点不满。

 

“得和姐姐做个交代,不过我想彼得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TBC


虽说是TBC,基本和END没区别了【………………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写完哈哈哈(被打

评论(10)
热度(247)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八音 | Powered by LOFTER